貞節坊的焦木在晨霧中支棱如鬼爪，我踩著滿地碎瓷踏入蘇府廢墟。青磚縫里滲出的黑水沾濕繡鞋，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眼皮上。昨夜焚天的火舌舔盡了朱漆雕梁，卻抹不去磚石里滲著的血腥氣。

“沈姑娘當真是念舊?！笆挔a的劍鞘掃開橫亙的焦木，殘玨在斷壁殘垣間泛著幽光。他玄色衣擺掃過滿地狼藉，腰間魚腸匕的鞘上纏著青銅絲，正是從趙夫人腕間解下的銀鈴殘片。

我俯身拾起半塊染血的玉玨，裂口處新鮮的刮痕還沾著香灰：“王爺不覺得這場火燒得太巧？蘇家宗祠塌了，族譜焚了，偏偏我生母的妝奩匣子...“指尖撫過焦木匣上完好的銅鎖，“連漆皮都沒燎著。“

蕭燼的劍尖突然挑開銅鎖，腐朽的緞面下露出一方素帕。帕角繡著的并蒂蓮被血漬染成褐色，裹在其中的半枚玉佩卻瑩潤如新——正是與我頸間紅痕形狀契合的鳳紋玉。

“令堂倒是留了好物件?！八捌鹩衽鍖χ抗?，玉紋間忽然游過一縷血絲，“這沁色...是活人血養了二十年才能有的光澤?！?/p>

廢墟深處忽然傳來瓦礫翻動的聲響，玉鈴鐺在殘梁上齊顫。我反手將金簪刺入焦土，簪頭彼岸花吸飽怨氣，在地面映出森森鬼影——那些本該鎮在貞節坊地底的白骨，此刻正扒著斷墻往外爬。

蕭燼的劍氣斬斷第一具白骨腕間的紅繩時，廢墟外忽然響起馬蹄聲。十八名玄甲衛魚貫而入，為首之人翻身下馬，鐵靴碾碎滿地玉鈴鐺：“少卿大人好手段，火燒蘇府這出戲，演得比上元燈會還熱鬧?！?/p>

“裴都統來得倒是快?！笆挔a反手將玉佩收入袖中，“司天監查案，何時輪到玄衣衛插手？“

裴琰的刀鞘掃過滿地骨灰，勾唇冷笑：“蘇家七十二口昨夜暴斃，圣上震怒。少卿大人莫要告訴本官，這與您這位...“他鷹隼般的目光刺向我，“制瓷的沈掌柜毫無干系?！?/p>

我腕上的骨瓷鐲鳴鳴作響，廢墟深處傳來嬰兒啼哭——那聲音竟與蘇明玥大婚夜聽到的嬰啼一模一樣。

“都統可聽過'往生瓷'？“我笑著拾起地上染血的瓷片，“?？索西洒汪u?！坝粤蠞B入焦土，地面突然浮現蘇府暗道圖，蜿蜒如蛇的密道直通城外亂葬崗。

裴琰的佩刀驟然出鞘三寸：“妖女！你...“

蕭燼的殘玨突然迸發青光，映出暗道盡頭駭人景象——百具水晶棺懸在青銅鼎上，每具棺中都躺著穿嫁衣的少女。她們的腕間纏著銀絲，絲線末端系著刻“蘇“字的玉鈴鐺。最中央那具棺槨里，赫然是我生母的面容。

三十二年前，蘇家嫡女蘇玉容私奔出逃，七日后尸身被尋回，心口插著定魂簪。指尖觸及棺蓋的剎那，往生瓷的釉料突然在冰面游走，繪出她臨終前的場景——

暴雨傾盆的亂葬崗，年輕婦人將襁褓塞進青瓷甕。她腕間的翡翠鐲磕在甕沿，雙魚戲珠紋裂開魚唇，吐出一縷青煙鉆進嬰孩口鼻。追兵的火把照亮她慘白的臉，正是如今蘇府祠堂供著的“貞婦“畫像。

“原來我這條命...“我扯開衣襟，心口浮現與生母如出一轍的魚鱗紋，“是蘇家用巫蠱續的！“

暗道的玉鈴鐺突然瘋響，水晶棺中的尸身齊齊睜眼。裴琰的玄甲衛揮刀斬向棺槨，刀刃觸及冰棺的剎那，往生瓷的釉料突然化作毒蛇纏上他們脖頸。

“少卿大人還不拿下這妖女！“裴琰的刀鋒掃過我鬢邊，削落一縷白發。發絲墜地的瞬間，七十二具尸身破棺而出，她們腕間的銀鈴齊聲尖嘯。

蕭燼的劍氣劈開纏在我腕間的銀絲，殘玨突然飛向生母的棺槨。玉玨與冰棺相撞的剎那，往生瓷的釉料突然沸騰，在空中凝成司天監的黥印。

“原來你早知我是蘇家煉的器！”我攥住蕭燼的腕骨，守宮砂下的血脈紋路與殘玨玉紋嚴絲合縫，“甲子年冬月，你驗我尸身時便在我心口刻下司天監的咒印——“

裴琰的刀鋒直取我咽喉，蕭燼反手將我扯到身后，殘玨青光暴漲：“裴都統可知，蘇家這三十年獻祭的，可不止庶女？“

玉玨映出駭人真相——水晶棺底暗藏夾層，每層都躺著穿玄甲的尸身。他們的腰牌與裴琰麾下一模一樣，心口插著的正是司天監的青銅卦簽。

“玄衣衛三十年前失蹤的七十二暗探...“裴琰的刀鋒生生頓住，“竟成了蘇家的鎮墓獸！“

生母的尸身突然坐起，她腕間的翡翠鐲炸成齏粉，雙魚紋游入我的血脈。暗道盡頭傳來裂帛之音，青銅鼎中的往生瓷突然睜開千只眼睛——每只瞳孔都映著蕭燼將玉玨按在我心口的場景。

“沈青梧，接劍！“蕭燼突然將魚腸匕擲來。匕身纏著的青銅絲驟然繃直，另一端竟系著生母棺中的定魂簪。

我揮匕斬向冰棺，往生瓷的胎體應聲龜裂。釉料化作血雨傾盆而下，在滿地玉鈴鐺上蝕出八個字：

「以玉飼蠱，凰劫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