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蕉葉在月光下泛著尸蠟般的冷光。清歡的指甲縫里滲著朱砂，這是程淮之昏迷前塞給她的辟邪香膏。剖開第三層根系時，洛陽鏟撞上硬物——竟是具鏨刻二十八宿的青銅槨。

“小姐當心！“遠處傳來老仆福伯的驚叫。清歡腕間殘鐲突然發燙，槨蓋上的畢月烏星官自動移位，露出沉香木特有的油脂紋。這是《考工記》記載的“天星鎖“，唯有沈家血脈的掌心血能啟。

指尖血珠墜入星圖的剎那，青銅槨化作齏粉。腐土中升起個金絲楠木函，蓋面陰刻著《香乘》失傳的“九轉回魂香“配方。清歡撫過斑駁的隸書，發現配料欄第三行被血漬浸染：丙辰年臘月子時女嬰天靈蓋三分。

木函內里鋪著褪色的百子被，中央躺著枚翡翠長命鎖。鎖芯嵌著半塊沉香，油脂線竟與清歡掌紋重合。她鬼使神差地含住沉香，舌尖嘗到熟悉的血腥氣——與程淮之喂給她的那盞杏仁茶如出一轍。

東廂房突然傳來塤聲。清歡藏好木函轉身，見程淮之倚著月洞門把玩人骨塤，中衣領口微敞，心口傷疤爬滿熒藍菌絲：“沈小姐可讀過《陳氏香譜》？'以骨缊香，經年不絕'，說的正是你手里的玩意兒。“

他擲來的琉璃瓶里泡著截臍帶，胎發纏繞的沉香木珠正在瓶底游弋。清歡太陽穴突跳，記憶如走馬燈閃過：滿月宴上，程家長輩用她的胎發制香；百日禮，巫醫取她心口血養珠；及笄那年，母親將沉香珠縫入嫁衣內襯...

“這才是真正的周歲禮。“程淮之劈手奪過翡翠鎖，將臍帶沉香珠嵌入鎖芯缺口。機關轉動的咔嗒聲里，清歡聽見嬰兒啼哭從自己胸腔傳出——那聲音穿過二十年光陰，與火場柜中的襁褓共鳴。

翡翠鎖突然炸裂，碎屑凝成張人皮香方。清歡看著《骨缊香》條目下的蠅頭小楷：“取雙生男女各半，男嬰骨灰合沉水香，女嬰心頭血拌龍腦，封入槐木函深埋。待廿載后星月同輝，可得通天徹地之香。“

塤聲陡轉凄厲。程淮之的菌絲刺破皮膚，在空中織就煉香圖：兩個并排的青銅甑，左邊蒸著男嬰骸骨，右邊熬著女嬰血肉。清歡的胎記開始灼燒，那些熒藍菌絲正沿著血脈游向心臟。

“當年沈程兩家同誕龍鳳胎。“程淮之的塤裂開道細紋，“你猜被扔進香甑的是哪個？“

老宅地磚突然塌陷，露出底下森森白骨。清歡在骸骨堆里看見熟悉的杏色旗袍碎片，母親指骨上套著程家祖傳的翡翠扳指。程淮之的菌絲纏上那截指骨，輕輕一扯，整座庭院開始飄落青灰色香灰。

“聞仔細了。“他將香灰抹在她唇上，“這是你胞兄的骨香，當年被令堂親手揚在火場里。“

西廂房傳來織機聲響。清歡跌撞著推開槅扇，見二十年前的沈夫人正在織造金縷玉衣。梭子上纏的不是絲線，是浸過尸油的沉香菌絲，而襁褓中的嬰兒正被程家長老刺青——墨汁里摻著清歡才識得的百日血。

“歡歡看好了。“幻影中的母親突然轉頭，脖頸雨燕胎記振翅欲飛，“這是唯一能破共生咒的法子。“她將銀簪刺入嬰兒囟門，取出的腦髓在香爐里煉出靛藍煙霧。

程淮之的冷笑自梁上傳來：“令堂至死都在后悔，當年該把兩個都煉成香。“他甩出金絲繩纏住清歡腳踝，“子時將至，該去宗祠完成最后的'骨缊'了。“

祠堂門開時，九十九盞尸油燈驟亮。清歡望著中央的青銅甑，終于看清甑身銘文——那是用她和程淮之的生辰八字鑄就的祭文。供桌上的琉璃骨架正在融化，滴落的髓液繪成她逃了二十年的命途。

程淮之的佛珠再次套上她脖頸：“你猜這串珠子，用的是你哪個至親的指骨？“青銅甑內沸騰的竟是琥珀色髓液，清歡腕間殘鐲遇熱炸裂，玉髓在蒸汽里凝成命盤。程淮之的菌絲刺入她后頸，將兩人血脈與青銅甑相連，甑身銘文突然浮空重組，化作《齊民要術》失傳的殯葬香方。

“取未破身之女嬰，裹素紗襌衣，浸沉水香脂九十九日。“清歡念著浮金小字，忽覺素白中衣下爬滿螭龍紋——這正是幼時母親為她特制的寢衣，“原來這衣裳是...“

“是裹尸布。“程淮之的菌絲纏上她腳踝金鈴，“程家子嗣降生那日，便要用沉香脂染就殮服。“他掀開祠堂北墻的素錦帷幔，九十九具水晶棺赫然顯現，每具都躺著穿素紗襌衣的女嬰，臍帶連著琉璃香爐。

清歡的胎記突然迸發青光，最近的水晶棺應聲而裂。女嬰尸身遇風即化，香爐中騰起的煙霧凝成她三歲時的模樣——小清歡正踮腳偷吃程淮之煉香的龍腦粉。

“你早該死了。“程淮之的佛珠纏住煙霧幻影，“丙辰年臘月廿三，你該與這些姐妹同列仙班。“他指尖輕彈，其余水晶棺齊齊開啟，尸香匯成銀河倒灌入甑。

青銅甑突然顯露天象。清歡看見自己被釘在星盤中央，程淮之的菌絲化作二十八宿纏縛四肢。胃宿方位亮起血色光斑，正是母親日記記載的“換命樞機“所在。

“忍住了。“程淮之的獬豸簪刺入她胃脘，挑出縷靛藍菌絲，“這是令堂當年種下的噬心引。“他腕間佛珠突然勒緊，清歡的慘呼與二十年前的嬰兒啼哭重疊——那是真正的沈家女兒被活取心頭血時的哀鳴。

祠堂梁柱落下血雨。清歡在劇痛中看清青銅甑內的真相：所謂髓液盡是程家人的腦漿與沈家女的經血混制，浮沉的人骨拼成北斗七星，勺柄正指向她心口胎記。

程淮之忽然割開掌心，將血澆在琉璃骨架上：“當年救生艙第七具尸骸，是你嫡親兄長。“骨架遇血生肌，漸漸顯出清秀少年輪廓，“他代你入了沉香甑，你才活得到今日。“

少年尸身的心口鑲著翡翠扳指，與母親指骨上的儼然一對。清歡的眼淚墜入青銅甑，竟激起百丈香霧。霧中浮現沈夫人臨終畫面：她吞下程家祖傳的噬心蠱，用最后力氣在琉璃磚上刻“歡歡速焚吾尸“。

“時辰到了。“程淮之的菌絲裹住清歡，將她推入沸騰的髓液。劇痛中浮現的記憶碎片里，三歲的她抱著程淮之的腿喊哥哥，而十五歲的他正將毒刃刺入母親后心。

髓液突然凝結成冰。清歡在寒霧中抓住程淮之的獬豸簪，簪頭暗格彈出半張婚書——男方生辰竟與她胞兄完全一致。祠堂地磚轟然翻轉，露出底下深埋的合衾棺，棺內兩具尸骨十指相扣，腕間沉香珠串與她的胎記遙相呼應。

“看明白了？“程淮之的菌絲開始吞噬她瞳孔，“你我皆是沉香引的人柱，從出生就注定要融在這口甑里。“他心口傷疤突然撕裂，爬出只青玉雕琢的應聲蟲——正是清歡周歲抓周時緊攥的玩物。

子夜鐘聲混著更漏響起。清歡在魂飛魄散前咬破舌尖，血霧噴在命盤離宮。整座祠堂突然坍縮成沉香木珠，而她正躺在二十年前的火場中央，襁褓旁是奄奄一息的少年程淮之。

“歡歡...快走...“少年嘔出的血染紅她的胎發，“噬心引要反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