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年的霜露凝在郭嘉的麈尾上，結成細碎的冰晶。林晚執起案頭溫好的酒，腕間翡翠鐲子碰著青瓷盞，發出玉磬般的清響——這是大婚那夜，郭嘉用官渡戰場上拾回的箭鏃熔鑄的聘禮。
沒錯，林晚已與郭嘉在三月前喜結良緣，真愛還是算計，就不得而知了。對于結婚這件小事，她是沒有太大感觸的，只記得在墻角望見一個羽扇輕搖，身形似秋日落葉抖動的人。
“夫人這手烹茶術，倒比砒霜更烈。”郭嘉漫不經心翻著西涼軍報，忽然將密函投入炭盆。羊皮遇火蜷曲，露出夾層里諸葛亮的筆跡：“漢中米倉道有異，疑與子桓公子私運火硝有關。”
林晚的銀簪挑開燈罩，燭光躍上郭嘉蒼白的側臉：“祭酒可知，這盞鮫人膏里摻了華佗留下的麻沸散？”她指尖撫過丈夫的喉結，感受著皮下跳動的毒性腫塊——那是三年前烏桓刺客留下的舊傷。
更漏聲里，荀彧的腳步聲踏碎滿室藥香。尚書令的袍袖帶進許昌初雪，抖落的卻是益州織錦局賬冊：“上月成都進貢的蜀錦，緯線里編著西羌文字?！彼鋈粍×铱人裕辽涎獫n混著冰玉碎屑——與郭嘉枕下那枚如出一轍。
郭嘉的麈尾掃過賬冊，在“涪城”處頓?。骸拔娜粜挚稍灴矗@羌文是否與楊修書房暗格里的《西涼志》互為表里？”話音未落，窗外忽有寒鴉驚起。林晚的茶盞應聲而碎，瓷片割破指尖的血珠墜入炭盆，騰起的青煙竟凝成漢中地形圖。
子夜時分，銅雀臺的梆子聲格外凄厲。林晚在密室翻出七年前陪嫁的木匣，夾層里掉出半塊冰玉——與諸葛亮那日刑場所遺的殘片嚴絲合縫。玉中血絲突然泛起熒光，映出郭嘉當年的婚書：“嘉與晚，愿借山河為聘，烽火為媒?！?/p>
暴雨突至時，郭嘉帶著滿身酒氣闖入。他手中《遺計定遼東》的殘稿濕透，墨跡在絹帛上洇開，竟顯出林晚改良霹靂車的圖紙。“夫人這七年，可曾有一刻真心？”他忽然扯開衣襟，心口箭疤處紋著道卦象——坎上離下，既濟。
林晚的翡翠鐲子碎在案頭。她蘸著血在《九州輿志》勾連出漢中暗道，最后一筆卻頓在米倉道：“祭酒當年在烏桓埋下的，不是袁紹降卒名冊，是能解天下劇毒的雪靈芝吧？”
五更雞鳴，許昌城門轟然洞開。林晚的馬車載著二十箱“藥材”駛向漢中，車轅暗格里塞著郭嘉的私印。當曹丕的狼騎截住去路時，她掀開苫布——箱中竟是被麻沸散迷暈的楊修門客，每人懷中揣著曹植私通西羌的密函。
“此禮可還入得公子眼？”林晚的劍尖劃過曹丕喉結，金絲纏著的正是郭嘉的麈尾。少年諸侯突然大笑，劍鋒挑開車簾后的暗格——整整齊齊碼著諸葛亮親繪的赤壁水戰圖，每卷都批注著郭嘉的咳血手跡。
漢水畔的蘆花飛雪中，諸葛亮的羽扇停在林晚鬢邊：“亮備了七星燈陣，可解奉孝所中之毒。”他身后三百木牛流馬滿載藥材，轅木上卻刻著曹營軍械局的徽記。
林晚突然將冰玉殘片拋入江心：“祭酒要的，是這局棋活到最后。”對岸忽起《短歌行》的調子，郭嘉的赤鹿車碾過薄冰，車簾掀起處，他手中握著的正是當年婚書——背面用磺胺藥粉寫著漢中暗道全圖。
當夜，曹營糧倉突發大火。救火的士卒發現，每一粒粟米都裹著林晚特制的防火灰，灰中混著能解五石散的藥粉。荀彧在灰燼里拾起半枚玉玨，對著月光看清紋路后突然跪地痛哭——這竟是郭嘉大婚時，從司空府祠堂“遺失”的郭氏祖傳玉佩。
建安十一年的驚蟄雷聲中，漢中米倉道的懸崖上，林晚與郭嘉執手同觀星象。諸葛亮改良的渾天儀在云端投下光幕，二十八宿的位置與七年前銅雀臺婚宴時完全重合。
“夫人可知，當年嘉求娶的聘禮里——”郭嘉突然咳出帶冰玉碎片的黑血，“藏著能炸平許昌的火藥配方？”他腕間割痕新鮮，血滴入渾天儀樞軸時，光幕突然顯現曹操頭風發作的脈案——墨跡未干處，是華佗獨有的金針標記。
林晚的翡翠耳墜突然炸裂。碎玉里滾出微型信筒，展開竟是劉備手書：“漢室傾頹，欲借夫人烹茶之手，煮盡曹魏江山?！彼龑⑿殴{投入漢水，看著墨跡被漩渦吞沒，恍惚想起大婚那夜郭嘉的耳語：“這亂世如棋，唯愿與卿共執黑白?！?/p>
對岸忽有流螢成陣，在空中拼出卦象：離上坎下，未濟。郭嘉的麈尾掃過林晚肩頭，在星圖中央添了顆血色孤星——正是建安五年官渡之夜，他們初見時的天象。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
漢中春汛裹挾著米倉道的碎石，在峭壁間撞出金戈聲。林晚執筆描摹《水經注》摹本，狼毫忽頓——墨汁沿著“沮水“二字洇開，竟顯出道暗渠。這脈絡與七年前諸葛亮在銅雀臺繪制的荊州水網嚴絲合縫。
“夫人好眼力?！肮蔚镊嫖矑哌^輿圖，在暗渠交匯處抖落些青灰色粉末。林晚指尖捻起細嗅，硫磺混著蜀椒的氣味刺入鼻腔——正是上月張魯道觀煉丹爐爆炸時飄散的煙塵。
荀彧的密函在此刻破窗而入。帛書浸過五倍子汁液，遇熱顯出曹丕筆跡：“漢中糧倉鼠患，煩請玄女施術。“林晚將密函投入藥爐，青煙凝成三足金蟾形態——這是郭嘉當年在官渡發明的密文手法。
“現在還稱我為玄女的人，不多了。”林晚露出懷舊的神情。
“子桓公子倒是念舊?！八蝗幌崎_地磚，二十只鐵籠中灰鼠躁動。這些畜牲尾毛皆染靛藍，正是三日前從楊修別院搜出的品種。郭嘉咳著將藥碗擱在鼠籠上，褐色的湯藥順著縫隙滴落，灰鼠霎時僵斃。
五更天未明，米倉道傳來巨響。當曹丕的狼騎趕到時，只見山壁炸開三丈缺口，裸露的巖層泛著詭異的青紫色。林晚的素紗帷帽被山風掀起，露出腰間玉玨——那半枚冰玉正與巖層中的礦脈共鳴。
“此乃天賜玄鐵?！八裥渲赶虻V脈，“熔煉之法，妾身七日前已呈于司空案頭?！半S行的工匠突然跪地驚呼，他們手中的洛陽鏟帶出些黑色顆?！故侵T葛亮改良霹靂車用的火硝原料。
許昌朝堂因此炸開暗涌。當曹操將玄鐵佩劍賜予曹丕時，林晚在劍鞘雕紋處輕叩三下。機關彈開，夾層里掉出張泛黃藥方——正是華佗臨終前托孤童送入郭府的解毒劑配方，邊緣批注著荀彧的朱砂印。
“好個連環局?！肮卧诿苁铱瘸鲅?，掌中把玩的正是曹丕佩劍的機關鎖，“夫人這手偷梁換柱，倒比嘉當年的遺計更毒三分。“他突然用麈尾挑起暗格，露出整匣冰玉碎片——每片都刻著改良版霹靂車圖紙。
暴雨夜，漢中驛館闖入不速之客。張魯的祭酒道袍下藏著西羌圖騰，獻上的丹砂匣里卻掉出半枚虎符?！疤鞄熆芍宋锍鎏?？“林晚的銀簪刺破丹砂，流出的竟是烏桓戰馬特用的止血藥膏。
道人臉色驟變，袖中桃木劍剛要出鞘，窗外忽有流矢破空——箭羽纏著的帛書，赫然是劉備與西羌王的血盟契。
“亮候夫人多時。“諸葛亮的聲音自屋頂傳來，羽扇掀開的瓦縫間漏下星輝。他拋下的錦囊里盛著益州特產的井鹽，鹽粒間混著許昌官倉獨有的黍米。林晚忽然輕笑，將鹽粒撒入燭臺——火焰騰起幽藍，在墻上投出漢中暗道全圖。
曹丕的狼騎圍困驛館時，林晚正在地窖煮茶。沸水沖開茶餅的剎那，郭嘉掀翻檀木案，暗格里滾出二十卷《屯田制》修訂稿——每卷都夾著楊修與西羌往來的賬目?！胺蛉诉@烹茶術，倒是煮盡了天下人心?！八戎鴮⑿抻喐逋度氩锠t，青煙在空中凝成“漢室當興“的篆文。
黎明前最暗的時刻，米倉道傳來馬蹄驚雷。林晚的馬車沖破關卡，車簾后拋出整箱密函——曹丕私運火硝的路線圖、諸葛亮暗通西羌的書信、張魯煉丹用的烏桓藥方如雪片紛飛。
追兵將至時，她掀開車底暗板，三百只信鴿攜著不同版本的密報沖天而起，羽翼染著特制的熒光粉，在夜空拼出北斗倒懸之象。
“此局終是夫人贏了?！肮蔚某嗦管嚦霈F在山隘，他手中《遺計定遼東》的殘稿正在焚化，“但嘉七年前埋下的雪靈芝，夫人可曾尋到？“灰燼飄落處，林晚腕間冰玉突然龜裂，露出微型帛書——竟是建安五年她與諸葛亮初遇時，共同推算的二十八宿變遷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