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未散,林晚已立在藥圃前。素色襦裙沾滿秋露,腕間銀鐲碰著竹簍叮咚作響。她俯身掐斷一莖紫蘇,葉脈間滾落的露珠恰好映出米倉道山崖的輪廓——前日暴雨沖垮的棧道缺口處,幾點玄甲反光刺入眼簾。
“夫人采藥何須親往?“郭嘉的沙啞嗓音混著藥香從回廊飄來。他披著件松煙灰氅衣,指節扣著卷《淮南子》,書頁間卻夾著漢中駐軍的糧草簿。林晚的竹剪在薄荷叢頓住,葉尖凝著的露水正倒映著簿冊上的紅圈——那是曹丕私劃給楊修的五千石軍糧。
“祭酒昨夜的川貝枇杷膏,可鎮住了咳疾?“她將紫蘇葉疊入冰玉匣,葉片排列的間隙恰是米倉道礦脈的走向。兩人相顧無言,郭嘉的麈尾掃過藥架,抖落的茯苓粉在青磚上洇出西羌商隊的馬蹄印。
庖廚里飄來胡麻餅的焦香。侍女捧著鎏金食案經過時,林晚忽然用銀簪挑起最上層的酥皮——碎屑落進茶湯,竟浮出層青灰色粉末。郭嘉的眉峰微不可察地動了動,這是張魯丹房特有的辰砂殘渣。
秋陽攀上檐角時,荀彧的馬車碾碎滿庭落葉。他帶來的漆盒里盛著許都新貢的蜜橘,果皮上卻沾著遼東特有的白霜。“文若兄車轅的泥印,倒像子午谷紅土。“林晚剖開蜜橘,果肉經絡竟與漢中水脈圖暗合。
郭嘉忽然擲出枚玉棋子,黑曜石質的棋子滾入漆盒夾層。機關彈開的剎那,整卷《屯田制》修訂稿散落在地,每頁都夾著楊修與西羌往來的密函。荀彧的茶盞傾翻在地,潑出的水漬在《淮南子》上凝成“熒惑守心“的星象。
午后驟雨打濕晾曬的藥材。林晚立在廊下,看仆役們手忙腳亂地收拾當歸與川芎。藥香混著雨氣漫進窗欞,她在某筐艾草中發現片異樣的葉片——邊緣齒痕與西羌巫醫的符咒完全吻合。
“這艾草采自何處?“
“回夫人,是城西流民幫著采收的。“
林晚的銀針挑開葉片夾層,露出半枚染血的青銅箭頭——正是暗河兵俑手中長戈的制式。
暮色初臨時,諸葛亮差人送來三車古籍。竹簡用益州特產的苧麻捆扎,麻繩紋路竟與楊修書房暗格的機關如出一轍。林晚撫過《山海經》的裂痕,在“精衛填海“的注疏里發現張魯的朱砂批語:“漢水改道,當在甲子。“
郭嘉的咳嗽聲自書房傳來。林晚端著藥盞推門而入,見滿地鋪開的河圖殘片正被燭火映得透亮。他蒼白的手指劃過洛水支流:“夫人可看出這水紋像什么?“藥氣氤氳中,林晚忽覺那波紋竟與今晨紫蘇葉上的露痕暗合。
夜半驚雷劈開云層時,林晚仍在謄錄醫方。狼毫忽地頓在“麻沸散“三字上——窗紙映出的人影分明持著連弩。她不動聲色地蘸滿墨汁,在藥方邊緣勾出米倉道地形圖,忽然將硯臺掃落在地。
巨響驚動侍衛的剎那,刺客袖箭已破窗而入。林晚側身避過,箭簇釘入藥柜的聲響異常沉悶——中箭的當歸匣里飄出張帛書,墨跡遇血顯形,竟是曹丕私調兵馬的虎符拓印。
……
五更梆子剛敲過三聲,林晚已立在東廂廡廊。青瓷瓶承著竹葉尖的秋露,水面倒映著城頭巡防的狼騎。她忽然掐斷一莖木槿,花汁染紅的指尖在石案畫出三道水痕——恰是昨日荀彧馬車留下的車轍間距。
藥碾滾過雄黃的聲響驚起梁間燕。林晚將三錢朱砂混入川貝,忽然嗅到異樣的硫磺味。藥杵輕叩碾槽底部,空音里藏著夾層。挑開暗格的銀簪沾滿辰砂,露出半張益州織錦局的貨單——蜀錦緯線里編著西羌文字。
郭嘉執黑子落在“天元“位,玉棋敲枰聲驚落燈花。林晚的白子圍住東南星位時,窗外忽有流矢破空。棋子滾落滿地,她俯身拾起一枚,發現棋底刻著始皇玉簡上的“甲子“紋。
子時的露臺寒氣侵骨。林晚裹著狐裘調整渾天儀,朱雀七宿的銅樞突然卡住。她以銀簪撥動齒輪,瞥見夾縫里塞著片龜甲——灼紋正是建安五年冬夜,與諸葛亮觀星時見過的熒惑軌跡。
秋雨連下三日,藥圃的紫蘇染了霉斑。林晚執竹刀剔除腐葉時,在根莖處發現枚帶銹的箭簇。郭嘉的麈尾掃過泥土,忽然挑起半片竹簡——正是諸葛亮送來的《山海經》缺失的那頁,背面用密寫藥水繪著赤壁水寨圖。
“夫人這藥圃,倒比許昌軍機處更熱鬧。“他咳著將箭簇投入藥爐,青煙凝成西羌騎兵的陣列。林晚的銀剪忽然停在薄荷叢——葉片背面爬滿遼東特有的蚜蟲,這等活物絕無可能出現在漢中。
翌日開晴,林晚親往城西流民營施藥。老嫗腕間的藤鐲讓她瞳孔微縮——編織手法正是烏桓巫醫的絕技。藥湯潑在土地廟前,水漬滲出的圖案竟與暗河兵俑陣型暗合。孩童們唱著不知名的童謠跑過,詞句里夾著“甲子改道“的讖語。
暮色中,荀彧的馬車再次造訪。他帶來的蜜橘換了荊州的品種,果蒂處卻沾著益州井鹽。林晚將橘皮投入香爐,青煙里浮出整條漢水暗道圖。郭嘉突然擲出玉連環,九宮格里的銀砂自行排列,在輿圖上圈出明日糧車必經的險隘。
當夜暴雨如注,林晚在密室展開七年間的河圖殘片。油燈爆出燈花時,她忽然發現所有“熒惑“星位的朱砂標記,連起來竟是副人體經絡圖。指尖沿著脈絡游走,最終停在心口——正是郭嘉箭疤的位置。
五更雞鳴,暗衛送來急報:米倉道山洪沖垮新建棧橋,二十車軍糧墜入深淵。林晚撫著冰玉匣中的紫蘇葉,葉脈間凝著的水珠突然滾落,在《淮南子》上洇出“甲子“二字。窗外,第一縷晨光刺破云層,恰照在曹丕狼騎新換的玄鐵箭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