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在玻璃上凝結成霜花時,楚霄的食指正劃過鋁箔藥板上的凸起。
十二粒藥片在塑料凹槽里沉睡,像十二枚銀色的子彈。
簾子突然被掀開一角,冷白的光刺破昏暗。
少女凌亂的發梢垂在藍色隔簾上,晨光在她耳廓暈出半透明的紅。
“要幫忙嗎?“她聲音里還帶著惺忪睡意。
藥板墜地的聲響驚醒了整間病房。楚霄看著那些銀色圓片在地磚上彈跳,突然想起三個月前滾落到場外的籃球。
同樣的拋物線,同樣的不可挽回。
消毒水的氣味突然變得刺鼻,混著對方床頭的檸檬薄荷香,在喉間凝成苦澀的塊壘。
“別碰!“他啞著嗓子撲過去,膝蓋撞在金屬床腳發出悶響。
少女已經蹲在地上,蒼白的指尖正捏起一片藥。
楚霄看見她病號服袖口露出的手腕——淡青色的血管在近乎透明的皮膚下蜿蜒,像葉脈標本。
“鹽酸曲唑酮?“她念出藥片上的刻字,忽然抬頭。
晨光斜斜切過她的臉龐,左眼盛著暖金,右眼浸在陰影里。
“原來你每天盯著天花板到天亮,不是在數綿羊啊。“
楚霄的指節相扣。那些被夜雨浸透的凌晨,他確實在數心跳。
一百三十七次,是最后那場比賽中躍起扣籃的次數;二百零九下,是石膏鋸切開時震動的頻率。
此刻心跳正在耳膜轟鳴,而少女已經攥著藥片起身,棉拖鞋啪嗒啪嗒踩著晨光走向衛生間。
抽水聲響起時,楚霄才發現她床頭的監護儀。
蜿蜒的導線從被褥里鉆出來,綠色波形在屏幕上起伏,像永不平靜的海平面。
隔簾完全拉開了,他看見窗臺上擺著三盆薄荷,沾滿晨露的葉片正在偷溜進來的風里搖晃。
“去年這個時候,我收集了四板勞拉西泮?!吧倥χ鴿皲蹁醯氖只貋?,腕間住院手環寫著“先心病術后“。
她掀起枕頭,掏出一個素描本,泛黃的手術通知書從夾頁里滑落。
楚霄瞥見“體外循環“、“開胸探查“之類的鉛字,在晨光里泛著冷光。
“第三次搶救醒來時,我媽的睫毛膏在臉上哭成了地圖?!?/p>
她盤腿坐上床鋪,監護電極片從領口支棱出來,“你看這個——”
素描本嘩啦啦翻動,停在某頁涂鴉:卡通心臟插滿輸液管,對話框里寫著“再罷工就開除你“。
楚霄的指尖無意識摩挲著籃球鑰匙扣的紋路。
少女忽然傾身靠近,他聞到她發間若有若無的消毒酒精味?!澳阒罏槭裁次业南戕箼C永遠開著嗎?”
她指指持續吐出白霧的陶瓷裝置,“每次聞到檸檬香,就會想起第一次進ICU時,護士姐姐給我擦臉的溫熱毛巾。”
窗外傳來早班護士推車的轱轆聲。少女跳下床拉開窗簾,秋陽轟然涌入,她整個人浸在金色光瀑里,連發梢都躍動著光斑。
“要不要來澆薄荷?“她遞過噴壺,塑料外殼上貼著卡通貼紙,“它們可是我第三次手術時,主刀醫生休息室順來的?!?/p>
楚霄接住噴壺的瞬間,少女突然握住他顫抖的手腕。
她的掌心比想象中溫暖,指尖殘留著自來水涼意。
“你看葉片背面,”她引導他翻轉薄荷,“這些銀色絨毛,像不像微型呼吸機?”
晨風掀起少女寬大的病號服,楚霄看見她后背淡粉色的手術疤痕,蜈蚣狀的縫合痕跡隨著呼吸起伏。
監護儀突然發出警報,她卻笑著按下靜音鍵:“老伙計又在抗議了。”
床頭柜上排列著七個藥盒,錫箔包裝在陽光下閃爍如鱗片。
護士推門進來時,兩人正對著沾水珠的薄荷葉傻笑。
少女突然湊近楚霄耳邊:“明天教你用紗布折籃球哦,住院部最帥的護士長親傳的?!?/p>
她的氣息掠過耳畔,帶著檸檬的清新和藥片的苦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