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塊輕柔的紗，緩緩地鋪展在長安城的上空，將白日的喧囂漸漸收攏。東市里，到處都是混雜著香料、酒香與煙火的氣息。東市的街道，被往來行人的腳步打磨得光滑，此刻在余暉下泛著溫潤的光。街道兩旁，店鋪一家挨著一家，像是緊密排列的琴鍵，每一家都彈奏著自己獨特的旋律。
來嘞，客官，嘗嘗咱這剛出爐的胡餅，外酥里嫩！”不遠處，一個頭戴幞頭的胡商站在店鋪前，手里托著熱氣騰騰的胡餅，熱情吆喝著。那店鋪里，伙計正熟練地揉著面團，一個個面團在他手中翻滾、成型，隨后被送入烤爐。不一會兒，整個東市都彌漫著胡餅的香氣。
再往前走，是一家綢緞莊。門簾高挑，店內擺滿了琳瑯滿目的絲綢錦緞，色彩斑斕，在燭光下閃爍著迷人的光澤。身姿曼妙的老板娘正笑語盈盈地給一位貴婦人介紹著一匹蜀錦，那錦緞上繡著栩栩如生的牡丹，針線細密，仿若真花綻放。貴婦人輕輕撫摸著錦緞，眼中滿是喜愛。
酒肆里，傳來陣陣歡聲笑語。幾位文人墨客圍坐一桌，桌上擺滿了美酒佳肴。其中一人舉杯而起，高聲吟誦：“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引得眾人紛紛叫好，隨后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酒肆的墻壁上，題滿了詩詞，那些或飄逸或剛勁的字跡，仿佛在訴說著一個個關于東市的故事。
東市的夜晚，不僅有熱鬧的買賣，還有奇聞軼事。聽說，前幾日有個西域商人帶來了一只會說話的鸚鵡，引得眾人競相圍觀；還有一位神秘的畫師，在東市一角支起畫攤，他畫技高超，能將人的神韻刻畫得入木三分……
一位女子坐在房間二樓的窗戶前，靜靜的看著窗外的人來人往，車水馬龍。這位女子的房間不大，卻被布置得精巧而溫馨。靠窗處，一架古樸的琵琶靜靜橫臥在雕花梨木琴案上，琴身泛著溫潤的光澤，琴弦在微風中輕輕顫動，似在低語著往日彈奏過的動人旋律。琴案旁，懸著一幅山水畫卷，為這小小的空間添了幾分雅致。
角落里，一張雕花梳妝臺格外引人注目。臺上整齊擺放著各種精致的妝奩，妝奩上雕刻著繁復的牡丹花紋，盡顯大唐的華麗風情。打開妝奩，只見胭脂如晚霞般明艷，口脂色澤鮮艷，眉黛青黑細長，還有一盒盒細膩的香粉，輕輕一嗅，香氣馥郁，令人心醉。
女子的床邊，掛著一襲輕薄的紗帳，隨風輕輕飄動。帳內，錦被繡枕整齊疊放，繡著的鴛鴦圖案栩栩如生，仿佛在訴說著愛情的美好。房間的墻壁上，掛著幾幅書法作品，筆鋒剛勁有力。而空氣中，還彌漫著淡淡的熏香氣息，與琵琶的弦音交織在一起，讓人仿佛置身于一個如夢如幻的音樂世界。
“娘子，可以吃飯了。”門外，是一位女傭人，和坐在屋子里的這位女子一樣，年紀都不大，都很窈窕可愛，嬌小玲瓏。
“嗯，百合，你放在那里吧。”
“好，娘子。”女傭人輕輕放下鮮花餅和玉米粥后，就下了樓。
房間里的女子叫玲瓏，是當朝一位禮部侍郎的女兒。這位禮部侍郎極其注重對孩子的培養。他有兩個孩子，一個女兒，一個兒子，他們是姐弟關系。恰好，這位禮部侍郎認識穆元真和曹明楊兩位在京城極具盛名的琵琶師，據說，他們二位開創了長安琵琶樂曲之先河。他于是就把女兒引薦到了這兩位琵琶師的門下。
“要有感情，要把情緒融入樂曲當中。”玲瓏時刻記得曹穆二位師傅說的話。
“指法為什么就是不對呢？玲瓏皺著眉頭，對著曲譜聊了一遍又一遍《霓裳》，可是彈的始終不動聽，不能打動人心。玲瓏自然也是沒心情吃飯。
“情，融入于樂曲當中，未成曲調先有情更加能夠打動人心，將你自己對這首歌曲的情感融入其中，才能夠打動人心。”師傅的話語有一次在玲瓏的耳邊回響。
“情感？”玲瓏仔細想了想，閉上了眼睛。這一刻，仿佛自己就是《霓裳》中的那個月亮宮中的仙女，在這里，她見到了唐玄宗，玄宗坐在龍椅上，神色愉快的看著她在月亮宮中輕盈的擺弄著身姿，仿佛世間的一切在此刻皆輕描淡寫。唯有自己的舞，震撼人心；唯有自己的情，揮灑于這月亮宮中，不眠不休。
原天上人間，占得歡愉，年年今夜。
曲罷。玲瓏或許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她將新學來的這首曲子彈到了極致，融入了自己的情。曲子美好，連飛過的鳥兒的忍不住駐留在桃花樹上，聽這一首天上人間的樂曲。
淚，又是一滴眼淚落下，皎白的月光高照在潯陽城之上，一個面容乳白的女子哭花了妝，漏出來了乳白色胭脂下那張蠟黃的臉。
她光著腳下了地，點燃了一根蠟燭，拿起了琵琶，對著窗外的月光，彈奏起了她師傅第一次教給她的樂曲《霓裳》。
夜闌人靜，潯陽城被濃稠夜色包裹。玲瓏蜷縮在窗邊，黯淡燭火在寒風中掙扎跳躍，映出她憔悴面龐。窗外，慘白月光肆意鋪灑，毫無憐憫地將她的衰老與疲憊照得清清楚楚。她抬手，手指輕搭在琵琶弦上，這雙手曾纖細靈活，如今卻粗糙干裂。弦音響起，《霓裳》的旋律悠悠飄出，可往昔的明快早已不見，只剩滿心悲戚。月光如霜，灑落在她斑白的鬢角。玲瓏凝望著月亮，思緒飄回年少。那時，她是長安城中明艷動人的琵琶名角，在熱鬧非凡的酒肆茶樓，為眾人演奏。臺下，喝彩聲、賞賜聲不斷，公子王孫的目光滿是傾慕。她身著華服，妝容精致，每一次撥弦都能讓眾人沉醉。
隨著曲調推進，玲瓏的情緒愈發激動，手指在琴弦上飛速跳動，弦音急切又哀傷。一曲終了，玲瓏的手無力垂落，琵琶發出沉悶聲響，像是為她的悲慘命運哀悼。她癱坐在地，放聲痛哭，哭聲在夜里傳得很遠，卻無人在意，沒人理她這個老婦人。
這一次玲瓏彈出來的《霓裳》再也不像是第一次她彈的那么歡快灑脫，愉悅飛揚。而是處處充滿了悲傷，處處充滿了無力，凄凄慘慘戚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