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jié)度使府的暮鼓敲到第三響時，崔令容正將半枚虎符拓印在喪帖背面。青金石粉混著石娘子血污的墨汁異常粘稠，拓出的紋路像條蜷縮的蜈蚣。窗外忽然掠過道黑影，檐角銅鈴未響，案頭燭火卻倏地轉(zhuǎn)向西窗——這是摩尼教示警的“風(fēng)信“。

她反手扣住硯臺，袖中滑出柄嵌著瑟瑟石的裁紙刀。刀鋒還未出鞘，后頸突然貼上冰涼金屬，帶著草原特有的腥膻氣。

“小娘子好手段。“安重晦的漢話帶著粟特腔調(diào)，刀背慢悠悠劃過她發(fā)顫的脊椎，“白日用梵文破我教圣火，夜里就能仿出成德軍的虎符。“

崔令容的余光瞥見銅鏡里的景象。這個粟特薩寶的后裔竟穿著漢家郎君的圓領(lǐng)袍，腰間卻懸著串刻有瑣羅亞斯德咒文的銀骷髏。最詭異的是他的影子——本該映在屏風(fēng)上的輪廓，此刻正扭曲成三頭六臂的摩尼光佛。

“安公子若要問罪，不妨先解釋這個?！八蝗幌崎_案頭經(jīng)幢，露出張泛黃的路引，“三日前有隊粟特商人在易州失蹤，他們的通關(guān)文書上，蓋的可是你安氏商隊的火漆印?！?/p>

刀鋒驟然收緊。崔令容感覺頸間有溫?zé)嵋后w滑落，卻聽見身后傳來聲輕笑：“難怪石娘子要買你的眼淚。“安重晦的呼吸噴在她耳后，“博陵崔氏最后的女公子，果然連血都比旁人有趣些。“

院墻外忽然響起馬蹄聲，夾雜著契丹語的呼喝。安重晦身形微滯，崔令容趁機將喪帖按在傷口處。浸血的白麻紙遇熱顯形，竟浮現(xiàn)出半幅河朔輿圖——正是白日火焰中閃現(xiàn)的契丹軍事圖！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西遷錄》。“安重晦的刀尖挑起染血的輿圖，“當(dāng)年摩尼教攜波斯秘典東逃，途中被回鶻可敦截獲的...“

他突然悶哼一聲。崔令容感覺后背壓力驟減，轉(zhuǎn)頭只見李從珂的骨笛正釘在安重晦肩頭，笛孔里滲出汩汩黑血。更駭人的是那些血珠落地后并未暈開，反而聚成個蠕動的狼頭形狀。

“帶她走！“李從珂一腳踹開軒窗，“三更前不出城，誰都活不過寒食尾祭！“

崔令容被他拽著躍上馬背時，看見安家庭院里升起紫色狼煙。八名戴黃金覆面的騎士破門而入，他們手中的彎刀刻著迭剌部圖騰，刀柄卻纏著摩尼教的日月絳帶。為首者腕間金鈴響動，安重晦肩頭的骨笛突然爆裂，飛濺的碎片在廊柱上刻出句回鶻文——“明月已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