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的梆子剛敲過，王絳就被滿嘴血腥味嗆醒。睜眼就見蕭淼的紙人分身正在啃生鹿腿，嫣紅血漬順著下巴滴落。
“娘子...“他剛開口就被腥氣激得干嘔，“咱家窮到要吃生肉了？“
紙人突然炸成金粉，真身從《大女鬼》書頁中浮出。蕭淼的金步搖纏著縷白發，掌心赫然是半塊帶血的三生鏡：“陸吾送來份大禮。“
鏡中映出的不是倒影，而是王絳在忘川邊垂釣的畫面。少年腳邊竹簍里，十只河妖正啃食鏡面殘片——原來那日釣的醉蟹，竟是封印蕭淼金眼的法器。
“現在吐出來還來得及么？“王絳佯裝捂嘴，突然被共命契扯到鏡前。指尖觸及鏡面的剎那，八百年前的未央宮在眼前炸開。
少女蕭淼跪在祭壇下，冕旒被青銅戟擊碎。大司命的冷笑混著雷聲：“以熒惑星官轉世之血，鎮八方妖邪！“
王絳看著自己的前世——那個叫阿絳的小宮女，哆嗦著捧起金冠。蕭淼突然暴起奪刀，血濺三尺：“本宮的人，輪不到你們動！“
記憶驟然扭曲。等王絳回神時，正被蕭淼掐著脖子按在鏡前：“看清了？你生來就是祭品。“
“那娘子可要守好自家貢品。“他舔去唇邊鏡屑，“當心被野貓叼了去。“
蕭淼的煞氣震碎半面銅鏡，卻有一塊碎片嵌入王絳心口。契約紋如藤蔓瘋長，瞬間將兩人五感徹底連通。
未時三刻，王絳蹲在湯鍋前試味，突然渾身顫抖：“這...這也太涼了！“
正泡在寒潭修復魂體的蕭淼猛地嗆水：“王！絳！“她裹著煞氣沖出水面，卻見少年在廚房邊跳腳邊灌姜湯——共命契把寒潭冷意全灌進他骨頭縫里。
晚膳時分，蕭淼執勺的手忽然發抖。王絳在院里邊烤魚邊哼小曲，指尖火苗躥得老高：“娘子要不要來點孜然？“
“把你烤了正好。“女鬼的耳尖被共感灼得通紅，甩袖將辣椒粉全倒進湯鍋。整條街的食客被辣得鬼哭狼嚎，彭程蹲在井邊猛灌涼水：“你倆調情能別殃及池魚嗎？“
最要命的是子夜時分。王絳擦著濕發推開廂房門，正撞見蕭淼在更衣。雪背上的封印刺青剛入眼，心臟就如遭雷擊——這次不是共感，是貨真價實的煞氣鞭笞。
“挖眼還是剁手？“蕭淼的嫁衣如血霧彌漫。
“能選第三個嗎？“少年從指縫偷瞄，“比如負責到底...“
硯臺砸裂門框時，彭程的鼾聲在后院響徹云霄。
五更天，王絳被廚房異響驚醒。案板上躺著的斬骨刀正泛青光，刀柄龜甲紋裂開道縫：“娘...娘親...“
“這輩分亂得夠嗆。“王絳拎著刀去找彭程，卻見鐵匠學徒被七把菜刀追得滿院跑。器靈們的童聲此起彼伏：
“爹爹舉高高！“
“要煞氣糖豆！“
“講故事！“
蕭淼飄到檐下看熱鬧，發間紙蝶卻被器靈叼走。最小的刻刀靈趴在她肩頭奶聲奶氣：“祖母貼貼～“
女鬼的煞氣凝在半空，捏碎也不是，不捏也不是。
王絳趁機湊近：“咱們像不像一家三口？“
回答他的是十八根冰錐，和器靈們興奮的歡呼：“祖母好厲害！“
熒惑小館第七日開張，來了位罩紗斗笠的食客。那人指尖敲擊《大女鬼》封皮，啞聲道：“上道能哭的菜。“
王絳在廚房顛勺的手突然僵住——共命契傳來錐心之痛。蕭淼的金瞳在柜臺后燃起青焰，那是她魂體遭遇天敵的本能反應。
“客官稍候。“少年笑著端出翡翠羹，羹湯里沉著顆用罪神血凝的淚珠。這是今晨替蕭淼拭淚時偷藏的，本想留著逗她，此刻卻在碗中化為血色曼陀羅。
食客掀開斗笠的剎那，滿堂器靈集體噤聲。那張臉竟與三生鏡中的大司命分毫不差，只是眼角多顆淚痣。
“這道菜叫...“王絳擋在蕭淼身前，“誅心。“
羹湯潑出的瞬間，食客化作紙人燃燒。灰燼中飄落婚書殘頁，正是當年蕭淼親手寫下的和離書。
打烊后，王絳在柴房找到蜷縮的蕭淼。女鬼的嫁衣褪成素白，腕間金鈴爬滿裂痕：“現在走還來得及。“
少年扯開衣襟，心口契約紋與鈴痕嚴絲合縫：“八百年前你選了我，如今...“他握住蕭淼虛化的手按在胸膛，“這顆心早不是自己的了。“
煞氣突然暴走，將兩人卷進《大女鬼》書頁。泛黃紙頁間浮現出真實過往——當年蕭淼私放的不僅是熒惑轉世，還有半縷自己的神魂。
“現在換我問了。“王絳的鼻尖抵上她虛影，“娘子舍得嗎？“
答案被破曉雞鳴攪散。晨光中，三生鏡徹底碎裂，映出兩人糾纏的身影。器靈們趴在門縫偷看，最小的那個突然開口：“爹爹在吃祖母嘴上的糖霜！“
......
寅時的梆子聲碎在暴雨里，王絳望著自己半透明的指尖發怔。昨夜切蔥時菜刀穿掌而過，竟沒留下半點血痕。柜臺上的器靈們擠在陶罐里說悄悄話，最小的刻刀精扒著罐沿偷看他，忽然被蒸籠騰起的熱氣熏成粉紅色。
“爹爹要消失了么？“它滾到蕭淼袖口，刀柄上的龜甲紋滲出淚珠。女鬼正往酸梅湯里兌煞氣，聞言捏碎了第八個瓷碗。金鈴在腕間發出瀕死的哀鳴，那些縛魂咒文正順著契約紋爬滿王絳全身。
彭程踹開后廚門的動靜救了這場僵局。鐵匠學徒頭頂七把狂舞的菜刀，懷里抱著個貼滿符咒的陶甕：“成了！老子把孟婆湯熬成麥芽糖了！“器靈們歡呼著撲向糖漿，卻在舔食后醉得東倒西歪。斬骨刀器靈打了個充滿煞氣的飽嗝，突然脹成車輪大小。
“這叫弒神糖丸。“彭程得意地敲了敲甕底，“吃一顆能噴三昧真火...“話音未落，刻刀精就噴火燒著了王絳的衣擺。少年望著穿透身體的火苗苦笑：“挺好，省了火折子。“
蕭淼的指甲突然摳進灶臺。陰風撞開所有門窗，十八盞引魂燈在暴雨中飄搖成線。長街盡頭浮現出白骨攢成的食案，萬千餓鬼正分食著半具龍尸。端坐主位的大司命舉起琉璃盞，盞中盛著王絳的生辰八字。
“交出熒惑。“他的聲音混著雷聲碾過屋瓦，“或者看著青石鎮變成饕餮盛宴。“
王絳握勺的手忽然凝實——蕭淼將半數魂力灌入了契約紋。女鬼的冕旒虛影在雨中時隱時現，繡著山河紋的帝袍卻寸寸崩裂。八百年前她為救人自毀金身，如今連這殘影都撐不過半炷香。
“待著。“蕭淼的紅綢將王絳捆在梁柱上，“輪不到祭品充英雄。“
少年咬著紅綢含混道：“娘子說過，我歸你管。“他震開束縛的代價是右臂徹底透明，卻恰好接住墜落的冕旒。器靈們突然齊聲哭嘯，弒神糖丸的效力在雨中暴漲，將每滴雨都淬成火種。
大司命的白骨食案開始燃燒。餓鬼們尖叫著吞食同伴，而王絳正將冕旒往蕭淼發間戴。那些束縛她千年的珠簾，此刻成了最鋒利的武器。
“你以為重戴帝冠就能...“大司命的冷笑被卡在喉間。蕭淼的指尖穿過他胸膛，攥住的卻不是心臟，而是半塊染血的糖人——八百年前小宮女阿絳偷塞給她的飴糖。
“本宮曾為蒼生赴死。“她碾碎糖人，煞氣化作萬道金箭，“如今要為一人求生。“
王絳在透明與凝實間掙扎著靠近，掌心貼住她后背殘缺的封印：“這話聽著像聘禮清單。“少年咬破舌尖血抹在冕旒上，珠玉間頓時星河奔涌。器靈們乘著糖丸凝成的鳳凰沖入戰局，將餓鬼盛宴攪成鬧劇。
當大司命在煞火中化為焦土時，王絳終于徹底透明。蕭淼徒勞地抓向那些光點，卻只握住半塊弒神糖。器靈們突然集體爆發出青光，將契約紋從虛空扯回人間——少年摔進女鬼懷里時，心口紋路已與她的金鈴渾然一體。
“恭喜祖母！“刻刀精蹭著蕭淼鬢角，“爹爹不是貢品啦！“
王絳望著兩人糾纏的發絲輕笑：“現在我是...“
“廚子。“蕭淼將糖丸塞進他嘴里，“永遠欠本宮一桌滿漢全席的廚子。“
雨停時，彭程在廢墟里扒拉出個青銅匣。匣中婚書完整如新，唯獨“和離“二字變成了“同命“。器靈們搶著往上面蓋糖印，卻把喜箋糊成了弒神菜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