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座老工業城市,機器的轟鳴聲曾經是城市的脈搏,是生活最熟悉的旋律。李建國在紅星機械廠已經扎根二十多個年頭,從一個青澀懵懂、滿手油污的學徒,一步一步成長為車間里的技術骨干。每天清晨,他總是第一個來到車間,熟練地開啟機床,機器的嗡嗡聲瞬間在空曠的廠房里回蕩開來。
他雙手穩穩地操控著操縱桿,眼睛緊緊盯著一塊塊冰冷的金屬在機床的旋轉切削下,逐漸變成一個個精密的零件,那專注的神情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他和手中的工作。每當此時,李建國的心中便會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自豪,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工匠,用雙手雕琢著工廠的未來,也雕琢著自己的生活。
然而,最近這段時間,廠里卻彌漫著一股詭異且不安的氣息。各種小道消息像春日里的柳絮,漫天飛舞,肆意鉆進每一個職工的耳朵里。有人說工廠效益江河日下,虧損嚴重,可能要大規模裁員;還有人煞有其事地傳言,工廠即將進行改制,一大批人都得下崗,另謀出路。
一開始,李建國壓根沒把這些傳言放在心上。他心里想著,自己技術這么過硬,這么多年來為工廠解決了多少技術難題,哪次關鍵時刻自己不是沖在前面?工廠怎么可能離得開他這樣的技術骨干呢?所以,每天他依舊照常上班,認真工作,對那些流言蜚語只是一笑而過。
直到那個決定命運的日子。工廠的大會議室里,人頭攢動,所有職工都被召集了過來。廠長一臉凝重地走上臺,手中拿著那份沉甸甸的上級文件。李建國坐在臺下,看著廠長嚴肅的表情,心中莫名地涌起一絲不安。廠長開始宣讀文件,每一個字都像是一顆沉重的鉛球,砸在李建國的心上。工廠由于經營不善,資金鏈斷裂,產品滯銷,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要進行大規模裁員,大部分職工都將面臨下崗的殘酷現實。
會議結束后,李建國失魂落魄地走回車間。同事們早已圍聚在一起,議論紛紛,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焦慮和迷茫,那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他的好友王強一臉愁容地走過來,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聲音帶著一絲顫抖說道:“建國,這下可怎么辦啊?我一家老小還眼巴巴地等著我掙錢養家呢,這往后的日子可咋過喲!”李建國強打起精神,故作鎮定地擠出一絲笑容說:“別急,王強,咱們再想想辦法,車到山前必有路,總會有辦法的?!笨伤睦锴宄?,這句話更多的是在安慰自己。
傍晚,李建國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到家。推開門,廚房里傳來陣陣飯菜的香氣,妻子林秀正在灶臺前忙碌著,鍋鏟翻炒間,煙火升騰。林秀聽到開門聲,回頭看了一眼,立刻察覺到丈夫的異樣。她關切地問道:“建國,你咋啦?臉色這么難看,是不是廠里出啥事了?”李建國猶豫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把下崗的事情告訴了她。林秀手中的鍋鏟“哐當”一聲差點掉落,她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回過神來,眼眶瞬間紅了,聲音帶著哭腔說:“這可咋行???咱們孩子馬上就要上高中了,正是用錢的時候,學費、書本費、生活費,哪哪都得花錢,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過?。 闭f著,眼淚就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李建國趕緊走上前去,輕輕抱住妻子,安慰道:“秀,別哭,辦法總比困難多。我有技術,這么多年也不是白干的,肯定能找到新工作的?!彪m然嘴上說得信誓旦旦,但他心里卻一點兒底都沒有,未來的路就像被大霧籠罩,一片迷茫。
接下來的日子,李建國和王強開始了艱難的求職之旅。他們像兩個不知疲倦的陀螺,跑遍了城里大大小小的招聘會。只要聽說哪里有招聘信息,他們就像嗅到血腥味的鯊魚,立刻拿著簡歷趕過去。每一場招聘會都是人山人海,年輕的面孔充滿了朝氣和活力,而他們這些年齡偏大、技能相對單一的下崗職工,在人群中顯得格格不入。
有一次,在一個規模較大的招聘會上,李建國眼睛一亮,看到一家機械制造公司的展位前豎著招聘技術工人的牌子。他滿心歡喜,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急忙快步走過去。他滿臉堆笑,向招聘人員詳細介紹自己的技術專長和在紅星機械廠多年的工作經驗,講到激動處,還不自覺地比劃起操作機床的動作。招聘人員接過他的簡歷,隨意地翻看了幾眼,然后抬起頭,輕輕搖了搖頭,語氣平淡地說:“我們需要的是掌握最新技術的工人,像數控編程、智能制造這些,你這技術有點跟不上時代了,不太符合我們的要求。”李建國還想再爭取一下,剛要開口,招聘人員已經把目光轉向了下一位應聘者,開始詢問起來。
李建國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周圍那些年輕充滿朝氣的求職者,他們自信地展示著自己的才華,眼神中充滿了對未來的憧憬。那一刻,李建國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年齡和時代的壓力,就像兩座大山,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頭。他不禁在心中問自己,難道真的就這樣被時代的車輪無情地拋棄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