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試過在冬天里哈氣么?當一團凝結的霧氣蒸騰出來時,你會覺得更加暖和一些么?你是否想過,那些卑微的水汽,你忽略不計的水汽,是舍棄了自己凍結成一個個液滴,只為了擁抱冰冷的空氣。若是換作你,你會愿意么?
這是哥問我的一個問題,理工科的他其實有的時候會特別的咬文嚼字,甚至是走入死角的那種。
可是這個晚上我真的希望她在我們身邊,這樣他就可以用他那些咬文嚼字的理論來詮釋這個奇怪的場面了。再比如他可以換個讓我比較容易接受的方式,讓我明白葉之秋曾經是許開城第一個女朋友這樣殘酷的事實。
其實這也沒有多離譜,沒有長大的時候,你覺得這個世界大到讓你無時無刻的感覺孤單,可是漸漸的,你會發現,這個世界其實小得可憐。而且葉之秋看上去也完全符合他當年會不顧一切去追的那種清純的女孩的標準。
最先打破寂靜的人是姐,她揚起眉毛,嘲弄地看著許開城,“她就是你那個難忘的初戀吧?可以啊,許開城,你到底花了多少心思,讓兩個前女友這樣別開生面地聚在一起?”
“之秋和我是高中同學,雖然不是一屆的。”許開城看上去依舊沒有半點的慌亂。
“瞞得夠深的啊,許開城,真沒看出來你好的是這一口。現在是不是后悔了?要是不在我這里浪費年華,說不定你都當爸爸了。”這是典型的姐被人刺痛后的反應,過不了多久,她就會豎起全身的刺去攻擊他們的。
“是有點,顧嫣辰,你可以理智些么?”
“理智?許開城,你忘了你是怎么說的了吧?你說你工作壓力大,所以才不能和我結婚,你說你怕給不了我很好的生活。可現在是怎么回事呢?人家都找上家門來了,怎么,你還想請我喝喜酒么?”姐不屑地掃了一眼一邊的葉之秋。
許開城的眼里開始出現了厭惡,“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不可理喻了?”
“你終于發現啦?好啊,可以走了么?”姐別過了臉。
他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秒鐘,就是那種看一段過去的眼神,這一次他轉向了一直都沒有說一個字的葉之秋。“之秋,我們走吧。”
“滾!”姐的聲音是從牙齒里擠出來的,“都給我滾!!”姐一摔門,進了臥室。
我有點為難地看著葉之秋,她的眼睛是通紅的,“對不起...我替她給你道歉。她有點沖動,你別往心里去。”葉之秋沖我就起了一只手,阻止我再說下去,她跌跌撞撞地后退了幾步,拎上包就頭也不回地沖出了大門。
許開城看了一眼姐緊鎖的房門,“小墨,幫我勸勸她。”
“我知道,你也是,路上小心。”
西揚在我身邊,又難過又困惑,她最信賴的人就這樣忽然了成了姐棒打的小三兒,這多少有點讓人難以接受。可是我也無能為力,這個結果,完全在我意料之外。可是我知道,姐會沒事的,還沒有什么可以打敗她呢。
“西揚,我們去睡覺吧。”這世界有太多我們無法理解的事情,連哥也不能。可能是因為我們經歷的東西還太少,還不足以去表達某種突然而至的情緒。或許是因為我們知曉的還太少,所以愛得頭破血流,還是會錯過你眼里半城煙沙的蒼涼孤寂。還有一種可能,就是我們認不出的真相,一直在那里,如此的顯而易見,可是我們寧可自欺欺人地裝作,什么也看不見,觸不到,解不開。
姐倚在門后,手輕輕地放在小腹上。
親愛的寶貝,媽媽以后,只能和你相依為命了。
我總是在夜晚固執地睜著眼睛,我只是單純的想知道我是在什么時候睡著的。可惜我一次也沒成功過,睡意總是突然來襲,然后便看見了清晨明媚的陽光。可是西揚不是這樣的,她一上床就會很乖巧地把眼睛閉上,之后等待著夢境的悄然降臨。有時他也會突然拽緊被子,于是我知道,她做噩夢了。
在此之前我不知道她怎樣一個人生活過來的,若是每天都有一群把錢看得比人命更重要的債主兇神惡煞地追著她,一次次握著刀殺進家里,到底要怎樣保護自己不受傷害呢?而且她現在的眼眸里還那么的安靜,似乎誰一不小心都會驚擾了她的平靜。
她和鄭西顏一點都不一樣,鄭西顏是畫里走出來的濃墨重彩的女子,有棱角分明的傲骨和琴棋書畫的才情。看上去是江南婉約端莊的女子,只是她的笑意那么濃,卻又那么涼,像看透了塵俗凡間的是非紛爭。像綻放在夜空里的煙花雨,前一秒絢爛世界,后一刻寂寥無聲,再也尋不到半點熱烈綻放過的痕跡。
姐說,她不喜歡鄭西顏,是因為她有一雙媚眼。長著那樣一雙眼睛的女人,大都聰明而內斂,懂得不動聲色地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男人一見到這種女人,所有的野心和傲骨都會被頃刻間瓦解掉,之后就再也沒有前進的勇氣了。
我還記得她第一次出現時的樣子,在蒙蒙細雨中舉一把藍底白花的油紙傘,很小巧的木質輪轂的那種。她站在路邊挑花,頭發隨意地扎在腦后,插了一朵嬌艷欲滴的白色山茶花。就像是江南言語中,款款而來的女子。她是那種精致得好看,一抬眼流轉的目光里可以輕而易舉地堆砌出無限的溫柔。
可是在她說話時,你又會覺得,她有些許的冷漠。站在鬧市街頭,卻出落得恬靜而疏離。像雨中的一枝梅花,幽幽暗香,唯有君子可尋。
“西揚,我哥帶你姐走了,你會難過么?”
盡管知道得不到回答,但我還是可以憑感覺判斷出來西揚在黑暗里搖了搖頭。
是啊,那是西顏希望的吧,和哥浪跡天涯,天荒地老。哪怕得不到所有人一個完整的祝福,也要一生一世,永不分離。她是哥平淡的人生里最亮的一抹色彩,只可惜紅顏薄命,只陪了他短短的一程。
我聽到隔壁打火機的聲音,是姐在點煙。
她現在會在想些什么呢?這個半路殺出來的葉之秋,還是讓她愛恨交織的許開城?但是有一點我敢肯定,她和我一樣思念著遠方的哥。他是她嘴里的濫好人,卻也是唯一一個會雷打不動支持她的人。他就像一個心靈的修補師,勤奮地用自己一個又一個復雜而平實的說辭,堵上一個個傷口。
而此刻的姐,一定傷痕累累。
透過音樂教室的窗戶,可以看見葉之秋在一群孩子面前彈鋼琴,她修長而白皙的手指跳躍在黑白鍵盤上,化成一支歡快的舞曲。音符陡然休止在一個顫音里,“這個地方我們再來一遍,記住,是升調。”
門外的許開城把雙手插進大衣口袋里,他的眼神里儼然已有了滄桑的氣息。
葉之秋渾然不覺地進行著合唱團的排練,盡管她看上去還是很盡心盡職的,可是他依然知道,那也只是看上去而已。當年的葉之秋可不會選擇當一個中規中矩的小學音樂老師,她會在任何場合里肆無忌憚地大笑,把明星的海報張揚地貼在儲物柜的門上。可是現在,她懂得了妥協和矜持,甚至是向生活低頭。
還是前排一個叫韓述的那個小男孩先開了口,“老師,有人找你。”
葉之秋回過頭,目光頓在許開城身上,睫毛低垂了一下。他不知怎么去開口和她打招呼,尤其是在那晚之后,原本他只是路過這個學校,之后突然決定來里面看看她,可他從沒打算讓她看到他。
“同學們,今天就到這里吧,解散。”她低頭收拾起自己的樂譜,然后輕輕合上琴蓋。
那些孩子三三兩兩地從他身邊跑過去,直到大廳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我來看看你,昨天是我不好,不該讓你那么難堪。我對此很抱歉。”
葉之秋坐在那里沒動,她看著窗外熾烈燃燒著的夕陽,給大廳的地板鍍上一層好看的金色。“如果當年你早一點告訴我她是誰,或許這些年我也會輸得心服口服一些。”
“嫣辰時我在酒吧里認識的,當時在查案子,其實她人不壞。”
她笑了,透著悲涼,“可是她沒有被一個人扔在廣州,沒有失戀了又丟了工作留宿街頭的經歷,對么?”
“對不起,之秋。”
“別說這三個字,真的,許開城,你不配。”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現在你終于找到了自己的伊人,或許她可以許你平步青云,還是衣食無憂?她看上去挺有實力的,我可開不起雪弗萊,穿不起普拉達。”她的眼里劃過一絲淺淺的鄙夷。
許開城勉強微笑著,盡管她根本沒有看他一眼。“我們其實早分手了,年初的時候。”
“所以追念起我這個初戀女友來了?不會吧,許開城,我記得你沒有這么庸俗。”她終于回過頭看他了,昨晚她一個人跑下樓,坐上車揚長而去時都沒有來得及看清他追上來的身影。只是現在的葉之秋已與當年有了如此之多的不同,眉宇間多了些不食人間煙火的味道,卻亦有當年倔強的影子。
“之秋,我們還可以做朋友。”他說得懇切。
“朋友?”她笑出了聲,“許開城,你要我怎么把一個說放手就放手走得不留余地,幾年來毫無音訊的人當朋友?你的每一個動作都深深的刻在我腦海里,忘都忘不了…你難道要我祝你們幸福么?你是不是過分了?”
他嘆了一口氣,“之秋,我知道自己對不住你,但希望你有天可以原諒我的自私。”
“太遲了,許開城,我早就沒有了那份力氣。這么多年里,我已經失漸了當年的熱情,我的心已經死了,連同我所有慘烈的人生埋葬在了日復一日的生活里。我的生活已經破碎過一次了,我用盡了所有力氣才把它重新拼湊起來,成就了今天的我。所以,我不需要任何人來施舍同情,我自己,過得很好。”她琥珀般的眼眸里是那種繁華落盡的蒼涼,那目光很深很深,以至于讓許開城感到疼痛。
“很抱歉打碎了你的人生,你也許不相信,我也為此掙扎過很久。”
“你走吧,許開城,就當我們從來沒有再遇見過。一笑冺恩仇是小說里的事,我只能做到形同陌路。”她的語氣是堅決的,她聽著他離開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她抱緊了雙臂,因為心里那種刺骨的寒冷,淚水從臉皮滑落下來,落在白色的鋼琴上。她聽著自己心里的潮水一點點漲上來,蔓上眼皮,沒過眼眶,沖刷著疼痛至極的傷口,一遍又一遍。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似乎聽見了一個聲音,來自非常遙遠的地方。透亮,且稚嫩。
那是韓述的聲音,有些慌亂和緊張,“葉老師,你沒事吧?“
姐的服裝店開在大學門口,櫥窗里陳列的是學生買不起的進口貨。當然,促銷的時候也會有孩子咬著牙,買下一條裙子或是一雙高跟鞋。但是大部分時候,它用張揚的標價和冷清的店內氣氛,把大幫學生拒之門外。
我推門進去時姐在柜臺上算賬,雖然她上學時成績很差,但這絲毫不妨礙她飛快地按動計算器,之后在賬本上記上一個令人心滿意足的數字。
“姐,明天該送西揚回去了吧?你有時間么?”
她眼皮都沒抬一下,“沒時間,你讓她自己坐車,又不遠。”
“她不會說話耶,萬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和哥交代?不行,我送她吧,反正下午沒課。”
“隨便你,我對當她的保姆半點興趣也沒有。明天得去進貨,又得忙一天,你閑的話就去送。”她合上賬本,看得出收益還是相當可觀的。她鎖上收銀臺的柜子,走到一排貨架前,“你來不是和我說這個的吧?什么事,趕緊說。”
什么也瞞不過姐,其實我是有點擔心她的情緒,不過現在看來我的擔心多少有點多余。她好得很,而且底氣十足。
“我來看看你呢,昨晚沒睡好吧?”
“那是你。我會為了這么點小事睡不好么,笑話,管她是誰,許開城早和我沒什么關系了。”姐不屑一顧地說,
“真的么?為什么我覺得,你們還沒結束?”
“說得對,我還想靠他的關系少交些海關稅呢,你不知道現在稅高得可怕。”
“可怕的女人。”我感嘆道,她完全不在意我怎么說,在她眼里,所謂的道德和良心,還不如LV的一雙皮鞋值錢。
姐把過季的衣服貼上打折標簽,“小墨,告訴你們同學,這些衣服該被處理了,七折,就兩周。”
“知道了……”我有氣無力地回答,她連我都不放過,這種女人鬼才知道什么事可以打擊到她強大的神經。葉之秋在她眼里不過是個過了氣的且毫無競爭力的情敵。
“姐,你去醫院了?”我看著她的化驗單問。
“誰讓你翻我東西了?”她大步走過來拿回包,“你這種沒教養的習慣什么時候可以改改?”
“你生病了么,姐?”
“當然沒有,念我點好的吧。”她白了我一眼,轉過身去繼續工作。
“顧小墨,你有沒有想過有一天會當小姨?”姐突然回頭說。
我怔住了,“姐。你懷孕了?”
她傷懷地笑笑:“不幸被你說中了。我像是許開城的孩子。”
“天啊,姐,你怎么不早告訴我!哥知道了么?你打算把孩子生下來么?”
“我還沒想好呢,所以先不要告訴小嬸好么?”
“當然了,姐,那你會和許開城結婚么?”這才是我真正關心的問題。
“當然不會了,親愛的,我們已經分手了。”姐微笑著,我知道那種孤獨的感覺。
我要當小姨了,這個孩子會知道他爸爸媽媽有他時已經不在一起了么?許開城會怎么辦呢,姐似乎已經做了單身母親的決定。那么未來的日子會很辛苦吧?姐一個人撐得住么。
生活還真是讓人頭痛的東西啊,每一次悲歡離合后都得留下些紀念的東西。
等我們老去的那一天,去真切地緬懷。
和陸聿銘走進自習室時,我第一眼在后排靠窗的位置上的李楓。他在寫東西,根本沒有注意到我們的存在。我是極少來這里的,若不是受陸聿銘的感召,怎么也走不到這里。
“我聽說那天那個女生叫韓笑,是個大千金,獎學金都是她爸出的。”?很好,又一個金枝玉葉,或許可以助他事業一臂之力,而我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這一點的。
陸聿銘的筆記干凈而工整,一看就出自學習好的理工科之手,不愧是省狀元,到底是有實力的。在有李楓的地方做自己的事情比我想象中簡單許多,即便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可以看見他桌上那個黑色的畫著我獨特logo的水瓶。那不能說明什么的,顧小墨,麻煩你爭氣一點。
陸聿銘用鉛筆敲我的頭,“別看了,有什么用啊。你看這個數模,我筆記記得比較全。”
低下頭去看筆記,心思還有點起伏,不過幾天而已,卻形同陌路。絕情如李楓,沒了自己恐怕生活得會更輕松些吧。
所以當李楓站在我面前時,我的確嚇了一跳。
“顧小墨,出來一下,我有話跟你說。”
我看了一眼陸聿銘,他點了一下頭,我才茫然地和李楓走了出去。
“那天本來是和韓總談研究生計劃的事,而正好是韓笑生日,所以應了她去看電影。”冷冰冰的語氣,李楓解釋著,卻沒有道歉的意思。
“哦。”不知道該說什么,腦子像死機了一樣。給韓笑過生日?不會真是自己弄錯了吧?
而李楓沒有給我任何思考的余地,他冷冰冰地看著陸聿銘,“所以,并不是誤會了。”
我現在竟然成了先劈腿的那個人,太莫名其妙了。我有點氣惱,“我們是偶然遇到的。”
“是嗎,那可真巧,到哪里都可以遇到。”他嘲諷地笑了笑,“我的話已經講完了,那就這樣吧。”
“李楓。”叫他只是我本能的反應,雖然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么,但我不能讓他這么不明不白地走掉,好像我成了罪人一樣。“我以為……以為韓笑和你……”
“這個我已經解釋過了,還有什么問題么,顧小姐?”
“沒有了。”我悻悻地說,“那么,再見了。”
他走了,依舊沒有回頭再看我一眼。或許,一直都是這樣的。他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追,有一天他丟了自己是還要冷冷地埋怨我跑得太慢。憑什么?這種屈辱的感覺讓人難以忍受。
或許韓笑才是真的適合他的人,拿得出手有甘得住寂寞。懂得在他生氣前知趣地收口,總之在他面前,一定會比自己更加游刃有余。不會一次又一次地感覺到自己的卑微,也不會讓他輕而易舉地揭發我的軟弱。過了一會,我才反應過來陸聿銘在叫我。“你還好么?”
當然,沒有生不如死,更談不上苦斷離腸。世界的偉大就在于,誰離了誰都照樣活。
還是姐說的對,前世扭斷脖子的回眸,換來今世互相詛咒的相遇。有些人更適合狠下去,而不是糟踐自尊去憐惜。
只可惜無論哪一種,我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