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恐懼和無助依舊盤踞在心頭,紅搖蜷縮在巖石縫隙的陰影里,每一根神經都繃緊如弦。當那形似鹿的生物在月光中顯露身形時,她緊繃的心弦猛地一松,不是人,不是妖,是獵物!是活下去的希望!借著黎明前最后一點稀薄的天光,幾個矯健的黑影終于清晰地出現在她藏身處前方不遠處的林間空地上——確切地說,是出現在那塊滲出水源的巖石附近。
不是人!
那是一種形似鹿的生物,但體型比她想象的更大一些,幾乎和她現在這八歲孩童的身高相仿。它們有著流暢優美的線條,皮毛是深沉的栗褐色,在昏暗光線下泛著油潤的光澤。最引人注目的是頭頂那對分叉的犄角,并不粗壯,但枝椏分明,透著一種天然的靈性。它們的眼睛很大,在昏暗中閃爍著溫潤的琥珀色光澤,此刻正警惕地轉動著,耳朵也不時抖動,捕捉著周圍的一切動靜。
一共四只。它們顯然是被水源吸引而來,動作輕盈而敏捷,蹄子踩在松軟的腐殖質上幾乎沒有聲音。領頭的雄鹿最為高大,它謹慎地靠近巖石縫隙下那個小小的水洼,低下頭,伸出粉色的舌頭開始舔舐滲出的水珠。另外三只則分散在稍遠處,一邊低頭啃食著巖石附近生長的某種低矮苔蘚,一邊警惕地觀察著四周。
是食草的靈獸!紅搖緊繃的心弦猛地一松,巨大的慶幸感涌上心頭,隨之而來的,是更加強烈的、幾乎要淹沒理智的饑餓感!她看著那幾只在晨曦微光中安靜飲水的生靈,目光不由自主地鎖定了其中離她相對最近、體型也最小的一只——那似乎是一只尚未完全成年的雌鹿,正低頭專心地啃食苔蘚,離她藏身的巖石夾角只有不到十步的距離!
機會!
求生的欲望瞬間壓倒了所有的恐懼和猶豫。紅衣沉睡,力量全無,這具身體孱弱不堪,想要活命,想要支撐下去,她必須抓住眼前唯一的食物來源!這鹿,就是活下去的希望!
沒有時間思考后果,沒有時間衡量勝算。野獸般的本能驅使著她。
紅搖屏住呼吸,將身體壓得極低,像一張蓄勢待發的弓。她的目光死死鎖定那只小鹿,計算著距離和角度。就是現在!
看著那只離她最近、低頭專心啃食苔蘚的雌鹿,求生的本能如同被點燃的野火,瞬間燎原,徹底壓倒了殘存的猶豫和屬于孩童的怯懦。沒有計劃,沒有權衡,只有最原始的捕獵沖動在血管里咆哮!
她像一道從陰影中射出的、裹著破爛樹葉的箭矢,用盡全身力氣撲了出去!瘦小的身體狠狠撞在雌鹿柔軟的側腹!撞擊的劇痛讓她眼前發黑,但她死死抱住了鹿頸,如同藤蔓絞殺獵物!
“呦——!”雌鹿驚駭欲絕的嘶鳴劃破黎明的寂靜!狂亂的力量瞬間爆發,將紅搖狠狠甩飛!她重重摔在腐葉堆里,五臟六腑翻江倒海,喉頭涌上腥甜。
另外三只鹿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四散奔逃,瞬間消失在密林深處。
不能讓它跑!絕對不能!
雌鹿驚魂未定,琥珀色的眼睛里滿是恐懼和憤怒,前蹄焦躁地刨著地面,似乎在猶豫是沖過來踩碎這個襲擊者,還是立刻逃入密林。就在它后腿肌肉繃緊,即將發力竄逃的瞬間——
紅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鎖定了地上的一塊深灰色石頭。那石頭邊緣帶著天然的棱角,冰冷、粗糙、沉重。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暴戾與渴望的沖動,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沖垮了她所有的痛楚和理智!
她手腳并用,像一頭受傷的幼獸般撲過去,抓起那塊石頭!冰冷的棱角刺入掌心,非但沒有帶來疼痛,反而激起一種嗜血的戰栗!雌鹿身上被剛才撞擊撕扯出的傷口,正緩緩滲出溫熱的、暗紅色的液體。
血!
那刺目的紅色,那彌漫開的、濃烈而原始的腥甜氣息,如同點燃引信的火星,轟然引爆了蟄伏在紅搖靈魂最深處、屬于血魔本源的瘋狂欲望!
“嗬——!”一聲完全不似孩童的、沙啞而充滿獸性的低吼從紅搖喉嚨里擠出!她的眼睛瞬間被一層詭異的暗紅覆蓋,理智的清明徹底消失,只剩下對鮮血的貪婪和殺戮的狂暴!她拖著劇痛的身體,爆發出遠超這具孱弱軀體極限的力量,再次猛撲上去!這一次,目標明確——鹿頭!
雌鹿只來得及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叫!
砰!!!
沉重的、帶著棱角的石頭,裹挾著紅搖全身的力量和那股被鮮血點燃的魔性暴戾,狠狠砸在了雌鹿的后腦上!沉悶的骨裂聲清晰得令人牙酸!
“嗚…!”雌鹿的慘嚎瞬間變形,身體猛地一個趔趄,溫熱的鮮血如同小小的噴泉,混合著些許白色的腦漿碎末,猛烈地噴濺出來,糊了紅搖滿頭滿臉!
滾燙!粘稠!帶著濃烈到令人窒息的生命氣息!
這觸感,這氣味,如同最猛烈的催化劑,將紅搖體內那股源自血魔的嗜血欲望徹底點燃、推向巔峰!她眼中的暗紅光芒大盛,喉嚨里發出“嗬嗬”的興奮喘息,如同徹底癲狂!
“血!血!血!”瘋狂的意念在腦中咆哮!她高高舉起沾滿鮮血、碎毛和腦漿的石頭,瘦小的手臂爆發出恐怖的力量,一下!又一下!再一下!狠狠地、精準地、帶著一種令人膽寒的專注,持續不斷地砸向那顆已經塌陷變形的鹿頭!
砰!砰!砰!砰!
骨頭碎裂的悶響如同地獄的鼓點,在寂靜的森林里回蕩。每一次重擊都伴隨著血肉飛濺,每一次落下都讓身下的鹿尸劇烈抽搐。紅搖完全沉浸在這原始而血腥的殺戮之中,臉上、手上、破爛的樹葉偽裝上,早已被粘稠溫熱的鹿血浸透,她成了一個小小的、散發著濃郁血腥氣的血人!雌鹿的哀鳴早已斷絕,只剩下肌肉神經末梢的無意識抽動。
不知砸了多少下,直到那鹿頭徹底變成一灘模糊的血肉骨渣,直到她手臂酸軟得再也無法舉起那沉重的石頭,紅搖才像被抽掉了所有骨頭,猛地癱軟下來,重重跌坐在冰冷粘稠、散發著濃烈腥氣的血泊之中。她劇烈地喘息著,胸膛像風箱般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重的血腥味。
剛才那股主宰她身體的、狂暴嗜血的力量如潮水般迅速退去。理智如同被狂風吹散的迷霧,艱難地重新凝聚。她看著自己沾滿溫熱鮮血、碎骨和腦漿的雙手,看著身下那具慘不忍睹、頭顱幾乎消失的鹿尸,一股巨大的茫然和源自靈魂深處的冰冷戰栗瞬間攫住了她!
她…做了什么?
胃里一陣劇烈的翻江倒海,她猛地側過頭,劇烈地干嘔起來,卻只吐出一點苦澀的膽汁。眼淚混合著臉上的血污洶涌而下,是恐懼?是后怕?還是對這具身體里潛藏的、可怕本能的驚駭?
然而,這短暫的生理不適和靈魂震顫,很快被另一種更強大、更原始的本能徹底壓倒——饑餓!深入骨髓、幾乎要將她吞噬的饑餓!以及,那剛剛被鹿血喚醒的、對生命精華最赤裸裸的渴望!
她的目光,再次貪婪地鎖定了鹿頸處那個巨大的、血肉模糊的創口。溫熱的血液還在汩汩地、緩慢地涌出,匯聚在凹陷的皮毛里,散發出致命的誘惑。
理智的掙扎在濃郁的血腥味面前脆弱不堪。紅搖幾乎是爬行著湊了過去,那雙剛剛砸碎了堅硬頭骨的、沾滿血污的小手,顫抖著撥開破碎的皮毛和斷裂的筋肉,露出了下方搏動過的、斷裂的血管。更多的、更加溫熱的暗紅色液體涌了出來。
她再也無法抑制。
像一頭真正的、饑渴到極點的幼獸,紅搖猛地低下頭,將嘴狠狠貼在了那猙獰的創口上!
“咕嘟…咕嘟…”
溫熱的、帶著濃烈鐵銹腥氣的鹿血順著喉嚨滑落,滾燙的生命能量如同巖漿般注入紅搖干涸冰冷的四肢百骸。那深入骨髓的饑餓感和虛弱感被迅速驅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原始的、近乎墮落的饜足感。她貪婪地吮吸著,小小的身體因為滿足而微微顫抖,沾滿血污的臉上甚至無意識地流露出一絲扭曲的享受。
但就在這滿足的巔峰,靈魂深處那極其微弱、如同冰層開裂般的悸動,讓她吮吸的動作猛地僵住!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脆弱的肋骨。她猛地抬起頭,沾染著粘稠鮮血的小臉上,那雙屬于孩童的眼睛里,此刻卻充滿了驚疑不定和一絲……恐懼!
“剛才……是錯覺嗎?”紅搖在心底嘶啞地問自己。那悸動太微弱,太短暫,如同投入深潭的一粒微塵,瞬間就消失了。識海深處,那片屬于紅衣的、沉睡著恐怖存在的黑暗區域,再次恢復了死寂,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她過度緊張產生的幻聽。
然而,那股悸動的感覺卻又如此清晰!冰冷、浩瀚、帶著一種被強行喚醒一絲絲本能的古老意志……絕對不是錯覺!
紅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回鹿頸處那個血肉模糊的創口,看著里面汩汩涌出的、暗紅色的溫熱液體。一個冰冷而殘酷的念頭,如同毒蛇般鉆入她的腦海:
血!是因為血!
她的身體——這具由紅衣與血魔融合后的本源魔血重鑄的軀殼——在剛才被鹿血的氣息徹底點燃了嗜血的欲望,控制了她,完成了那場血腥的殺戮和啜飲。而正是這股濃郁的生命精血,這股蘊含著能量的溫熱液體……似乎……驚動了沉睡在識海深處的那位存在?
紅搖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從脊椎升起。她低頭看著自己沾滿鮮血的小手,看著那刺目的、黏膩的紅色。這紅色不再僅僅是食物,更像是一種……媒介?一種喚醒沉睡巨獸的鑰匙?
“呵……”她喉嚨里發出一聲苦澀的、帶著自嘲意味的輕笑。是了,這具身體,本質上就是一具魔軀啊!是融合了上古血魔本源和紅衣仙尊殘魂的禁忌造物!它渴望著鮮血,就像植物渴望著陽光和水,這是銘刻在血脈最深處、源自血魔那部分本能的原始欲望!
而她紅搖,這個占據了主魂位置、卻弱小不堪的轉世靈魂,在這股源自血脈的、壓倒性的本能面前,根本毫無抵抗之力!就像剛才,當鹿血的氣息彌漫開時,她的理智瞬間就被那嗜血的狂暴欲望徹底淹沒、取代!她變成了被本能驅使的野獸,只剩下殺戮和啜飲的沖動!
“我……根本控制不了這具身體……”紅搖看著自己還在微微顫抖的、沾滿鮮血的手指,眼中充滿了無力感和深深的自我厭惡。她以為自己能掌控,至少在紅衣沉睡時,她是這具身體唯一的主人。但現實給了她沉重的一擊。這具身體里流淌的,是魔血!是蘊含著無盡暴戾和貪婪的血魔本源!只要條件合適——比如濃郁的血腥味——那股本能就會像火山一樣爆發,輕易地將她這個“主魂”的意志踩在腳下!
剛才對紅衣意識的那一絲悸動的驚喜,此刻也被更深的憂慮所取代。鹿血只能讓她產生一絲極其微弱的、近乎本能的反應,距離真正的蘇醒還差得遠。那么……需要多少鮮血?需要多強的生命能量?才能讓她真正醒過來?
而更可怕的是,一旦她蘇醒……看到自己這個弱小的主魂,看到這具被嗜血本能輕易控制的魔軀,她會怎么做?那病態的占有欲和掌控欲,會以何種方式爆發?自己這個“主魂”,在她眼里,恐怕真的只是一個需要被“好好保護”起來的、承載著她存在的脆弱容器吧?
紅搖打了個寒顫,不是因為森林的寒冷,而是源于靈魂深處的恐懼。
她強迫自己移開目光,不再看那血肉模糊的鹿頸創口。胃里殘留的鹿血帶來的暖意此刻似乎也變得冰冷粘稠。她需要食物,需要能量活下去,等待紅衣蘇醒,或者……等待自己能真正掌控這具魔軀的那一天。
但生肉……她實在無法下咽。那濃烈的血腥味和生肉的質感,會再次刺激她體內那蠢蠢欲動的魔血本能嗎?
紅搖的目光在慘不忍睹的鹿尸上游移,最終落在了相對完好的后腿上。她咬著牙,強忍著胃里的翻騰和對血腥味的渴望(那渴望如同跗骨之蛆,并未完全消失),掙扎著爬過去。她不再去看那些流淌的鮮血和破碎的組織,而是用沾滿血污的小手,笨拙地抓住一塊腿肉,指甲深深摳進堅韌的皮毛和筋肉里,試圖撕扯下來。
撕拉!
堅韌的鹿皮和肌肉纖維被強行扯開,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一塊帶著皮毛、沾著血絲的生肉終于被她撕了下來。肉質是暗紅色的,散發著濃重的生肉氣息。
紅搖看著手中這塊血淋淋的肉塊,胃里又是一陣翻涌。她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將這混雜著血腥、腐葉和泥土氣息的空氣狠狠壓入肺中。然后,她張開嘴,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決絕,狠狠咬了下去!
堅韌!腥臊!一種難以言喻的、屬于純粹生肉的原始味道瞬間充斥口腔!牙齒費力地切割著堅韌的纖維,咀嚼的動作異常艱難。胃部本能地抗拒著,但她強迫自己咽了下去。冰冷的、帶著血腥味的肉塊滑過喉嚨,落入胃袋,帶來一種沉甸甸的、并不舒適的飽腹感。
她一邊機械地咀嚼著,一邊警惕地豎起耳朵,聽著森林里的動靜。濃重的血腥味如同一個巨大的信號源,隨時可能引來更可怕的掠食者。她必須盡快補充體力,然后帶著盡可能多的食物,離開這個危險的地方!
每一次吞咽,都像是在與體內那股嗜血的本能進行一場無聲的角力。她知道,這具魔軀對鮮血的渴望并未消失,只是被她用意志強行壓制。而識海深處,那被一絲鹿血撩動過的、屬于紅衣的冰冷意志,依舊在死寂的黑暗中沉睡著,像一個隨時會引爆的炸彈,懸在她渺茫的未來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