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冰冷、慵懶、帶著極度饑餓感的聲音,如同最鋒利的冰錐,瞬間刺穿了紅搖五年殺戮中筑起的冰冷外殼!她正在處理傷口的動作猛地僵住!蘸著藥糊的獸皮從指間滑落,掉在腐爛的落葉上。
眉心深處傳來的震顫感清晰無比!不再是沉睡火山輕微的悸動,而是冰層炸裂、熔巖即將噴涌的征兆!
識海深處那片沉寂了五年的、如同亙古冰封的黑暗核心,此刻正散發出一種難以言喻的、冰冷粘稠的恐怖存在感!那股威壓是如此熟悉,如此霸道,帶著絕對的掌控和…毫不掩飾的貪婪!
紅搖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不是因為恐懼,盡管那威壓依舊讓她靈魂戰栗,而是一種…連她自己都未曾預料到的、如同決堤洪水般洶涌而來的…狂喜與…委屈?!
五年!
整整五年!
在無邊的殺戮與血腥中獨自掙扎!在力量被無情抽走的虛弱中咬牙堅持!在每一個被傷痛和噩夢驚醒的冰冷夜晚,對著無盡的黑暗…她唯一能“感知”到的、唯一能確認自己并非徹底孤魂的存在,就是識海深處那片沉寂的、代表著紅衣的黑暗!
那黑暗是枷鎖,是催命符,是懸頂之劍!
但…那也是這五年地獄里,她存在的唯一證明!是她與過去那個還有“家”、還有“溫暖”的短暫時光之間,最后的一絲…扭曲的聯結!
“紅衣…”紅搖的嘴唇無聲地翕動著,蒼白的臉頰上,五年未曾濕潤過的眼眶,竟不受控制地涌起一股強烈的酸澀!
她甚至來不及思考,身體已經先于意識做出了反應!她猛地閉上雙眼,所有意念不顧一切地、如同撲火的飛蛾般,朝著識海深處那片正在蘇醒的、散發出恐怖波動的黑暗核心——狠狠沉入!
轟!
熟悉的純白空間!
但這一次,不再是空寂死沉!
那尊由森森白骨壘砌、散發著無盡死亡與威嚴的巨大王座,赫然矗立在空間的中央!王座之上,一個身影慵懶地斜倚著。
依舊是那身烈烈如血的紅衣,墨色長發如同流淌的瀑布垂落,赤著雙足。依舊是那張絕美得不似凡塵、冰冷得毫無人氣的容顏。緩緩旋轉的暗紅魔瞳,帶著初醒的慵懶、洞悉一切的冷漠,以及一絲…對紅搖這“小蟲子”五年變化的審視。
然而,就在紅衣那雙魔瞳剛剛聚焦在紅搖凝聚出的意識體上,紅唇微啟,似乎要發出慣常的冰冷嘲諷時——
紅搖的意識體動了!
她沒有任何言語,沒有任何遲疑!小小的身影帶著一股近乎悲壯、不顧一切的決絕,如同乳燕投林,又如同飛蛾撲火,猛地撲向了那高高在上的骸骨王座!
在紅衣那帶著一絲清晰愕然和瞬間升騰的冰冷怒意的目光注視下,紅搖小小的意識體,竟然…撲進了她的懷里!伸出雙臂,緊緊地、死死地環抱住了那冰冷纖細、卻蘊含著毀天滅地力量的腰肢!
“紅衣——!”一聲帶著劇烈顫抖、仿佛壓抑了千年萬年、混合著無盡委屈、恐懼、思念和某種扭曲依賴的哭喊,從紅搖的意識體中爆發出來!那聲音撕心裂肺,充滿了不似作偽的濃烈情感!
“你醒了!你終于醒了!!”
她把臉深深埋進紅衣那冰冷的、帶著非人幽香的衣襟里,小小的身體因為劇烈的情緒波動而劇烈顫抖著。
“五年…整整五年!我一個人…我好怕…真的好怕…”
“到處都是要吃我的東西…到處都是血…到處都是黑暗…”
“我拼命殺!拼命活下去!可力量…力量總是被抽走…我變得這么小…長不高了…”
她的聲音帶著哭腔,語無倫次,像是要把五年來積壓在心底的所有恐懼、孤獨、委屈、不甘,一股腦地傾瀉出來。
“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只有感覺到你還在…我才知道自己不是孤魂野鬼…我才知道我還活著…”
紅衣的身體,在紅搖撲入懷中的瞬間,徹底僵住了!
那雙緩緩旋轉的暗紅魔瞳,第一次清晰地露出了…錯愕!緊接著,便是被螻蟻冒犯的滔天怒意!冰冷的殺意如同實質的寒潮,瞬間彌漫了整個純白空間!骸骨王座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放肆?。 北浠旌腺|感的怒喝如同驚雷炸響!紅衣那看似纖弱的手臂猛地抬起,蘊含著足以輕易捏碎紅搖靈魂的力量,就要將這個膽大包天、竟敢反客為主的容器狠狠甩出去,碾成齏粉!
然而,就在那毀滅性的力量即將爆發的前一刻,紅搖那帶著哭腔、充滿無盡委屈和恐懼的傾訴,如同魔咒般鉆入了她的耳中。
“…只有感覺到你還在…我才知道自己不是孤魂野鬼…”
紅衣那即將揮出的手臂,極其極其細微地…頓了一下。
那雙燃燒著冰冷怒焰的魔瞳,死死盯著懷里這個緊緊抱著她、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顫抖哭泣的小小意識體。那濃烈到幾乎化為實質的委屈、恐懼、依賴…是如此的真實,如此的…弱小。
五年前那個在她懷里僵硬如木偶的小蟲子,如今竟敢主動撲進她懷里哭訴?還說什么…想她?
荒謬!
可笑!
不可饒??!
但…這濃烈的情感波動…這五年獨自掙扎在血腥邊緣的痕跡…還有那句“只有感覺到你還在”…
紅衣眼中翻騰的冰冷怒意并未消散,反而多了一絲極其復雜的、難以言喻的…審視和…玩味?那是一種,看到自己豢養的寵物在經歷了殘酷磨礪后,竟然產生了對主人扭曲依賴的…新奇感?
她緩緩收回了那蘊含毀滅力量的手。沒有推開紅搖,也沒有回應這個擁抱。只是任由紅搖緊緊抱著她冰冷的身體,在她懷里發泄著那壓抑了五年的、崩潰般的情緒。冰冷的魔瞳低垂,俯視著懷中顫抖的小小身影,如同神祇俯視著在祂神座下哭泣的凡人。
純白空間里,只剩下紅搖壓抑不住的抽泣聲。
不知過了多久,紅搖的哭聲漸漸低了下去,只剩下斷斷續續的抽噎。她似乎終于耗盡了所有的情緒,身體依舊緊緊貼著紅衣,但顫抖已經平息。她慢慢抬起頭,露出那張哭得稀里嘩啦、眼睛紅腫的小臉,怯生生地、帶著一絲后怕和殘留的委屈,看向紅衣那雙深不見底的魔瞳。
紅衣也靜靜地看著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哭夠了?”冰冷的聲音響起,聽不出喜怒。
紅搖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但還是點了點頭,小聲地、帶著濃重鼻音:“嗯…”
“哼?!奔t衣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輕哼,那冰冷的魔瞳似乎在她哭紅的眼睛上停留了一瞬,“五年不見,膽子倒是大了不少。”
紅搖抿了抿蒼白的嘴唇,沒有回答,只是把抱著紅衣腰肢的手臂收得更緊了些,仿佛生怕被推開。這依賴的姿態,讓紅衣眼底深處那絲玩味更濃了。
“說說吧,”紅衣的聲音恢復了慣有的冰冷和命令口吻,“這五年,你這‘容器’,‘養’得如何了?還有,外面現在是什么光景?”
紅搖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著激蕩的情緒,開始斷斷續續地講述。從她如何逃出妖獸尸體,如何在森林里掙扎求生,如何一次次獵殺妖獸和修士,吸取血液。如何被抽走大部分力量導致身體停止生長,如何煉化了那塊隕星寒鐵鑄成了現在的佩劍,她心念一動,膝上那柄暗銀長劍的意識投影便出現在純白空間里,以及…她現在的修為境界和一身凝練的殺伐之氣。
她講述得很慢,聲音帶著剛剛哭過的沙啞,但條理還算清晰。當說到被抽走力量時,她眼中閃過一絲不甘,但當看向紅衣時,那不甘又迅速化作了某種認命般的復雜情緒。
紅衣靜靜地聽著,目光掃過那柄懸浮的暗銀長劍投影,魔瞳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滿意,對于材料的利用。當聽到紅搖身體停止生長時,她冰冷的嘴角似乎極其輕微地向上勾了一下,仿佛在印證某種猜測。
“筑基四層…一身駁雜不純的血煞之氣…”聽完紅搖的講述,紅衣的聲音帶著一絲挑剔,“效率低下得令人發指。若非本尊沉睡,豈容你如此糟?!Y糧’?”
紅搖低下頭,沒敢反駁。她習慣了。
“不過…”紅衣話鋒一轉,冰冷的魔瞳再次落在紅搖身上,帶著一種審視貨物的目光,“這身殺伐之氣倒是淬煉得尚可,勉強有了幾分‘器’的模樣。至于身體…哼,停滯便停滯吧,本尊的‘容器’,大小何須在意?”
紅搖心中微動,這算是…某種肯定?
“至于外面…”紅衣的意念似乎穿透了識海,瞬間感知了紅搖身體所處的環境,那濃郁的森林氣息和血腥味讓她微微蹙眉,“這污濁的森林,待得夠久了。本尊既醒,你這‘容器’便無需再龜縮于此。”
“出去?”紅搖一愣,下意識地抱緊了紅衣,“可是…我這一身魔氣…”她這五年殺伐下來,血煞之氣幾乎凝成實質,如同黑夜里的明燈,走出去簡直就是活靶子!
“蠢貨!”紅衣冰冷的叱喝打斷她,“本尊沉睡五年,你這小蟲子除了殺,腦子也退化了嗎?你體內那點微末的水系功法呢?拿來當擺設嗎?”
紅搖猛地一震!《玄元真水訣》!她筑基后體內水靈氣旋被血湖取代,但這五年為了穩固境界、調和血煞的暴戾,她從未停止運轉水訣!只是效果微乎其微,幾乎被她遺忘!
“運轉你那水訣!”紅衣命令道,帶著不容置疑,“以水為幕,包裹血煞!化剛為柔,隱于無形!這點粗淺的隱匿之道,還要本尊教你?!”
紅搖福至心靈!立刻在識海中盤膝坐下,意識沉入身體。丹田內,暗紅色的粘稠血湖緩緩旋轉,她小心翼翼地調動起那沉寂在血湖邊緣、幾乎被同化殆盡的、一絲微弱的溫潤水汽。
心念轉動,《玄元真水訣》的法門在心頭流淌。那絲微弱的水汽被她艱難地引導出來,如同抽絲剝繭。隨著法訣運轉,外界森林中稀薄的水靈氣被緩緩吸引過來,融入那絲水汽。
漸漸地,一層淡藍色的、如同水波般流動的薄膜,以丹田為中心,緩緩在她體內蔓延開來!這層水膜極其纖薄,卻帶著一種溫潤、包容、隔絕探查的奇異力量。它如同最柔韌的綢緞,輕柔地覆蓋在狂暴的暗紅血湖之上,將那沖天的血煞氣息、那凝練如實質的殺伐之氣,一層層地包裹、收斂、撫平!
當水膜徹底覆蓋整個丹田血湖,并延伸至全身經脈時,紅搖身上那股令人心悸的、如同出鞘兇刃般的恐怖氣息,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練氣期修士特有的、帶著水屬性溫潤感的、微弱而平和的氣息。若非近身仔細探查,幾乎難以察覺她體內潛藏的恐怖魔元!
紅搖睜開眼(現實與識海同步),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那股熟悉的、冰冷暴戾的力量感并未消失,只是被一層溫潤的水汽包裹著,如同沉入深潭的兇獸,收斂了所有爪牙。
成了!
她驚喜地抬頭看向骸骨王座上的紅衣。
紅衣依舊面無表情,只是那冰冷的魔瞳中,似乎掠過一絲極其微弱的…可以稱之為“勉強過關”的意味?
“記住這感覺?!奔t衣冷冷道,“維持住這層水幕。只要你不主動暴露,或者遇到境界遠超于你的存在,足以蒙混過關。”
“是!”紅搖用力點頭,眼中重新燃起了光亮。
“現在,”紅衣的身影在骸骨王座上緩緩坐直,暗紅魔瞳望向純白空間的“上方”,仿佛穿透了識海,看到了外面真實的森林,“給本尊滾出去!這污穢的林子,本尊一刻也不想多待!”
紅搖的意識體最后看了一眼王座上那冰冷的紅色身影,眼神復雜,帶著一絲殘留的依戀,更多的則是敬畏。她用力點點頭,意念緩緩退出了識海。
古樹虬根下。
紅搖緩緩睜開雙眼。原本冰冷死寂的血色眸子,此刻深處似乎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疲憊,但更多的是…一種找到了主心骨的、奇異的安定感。
她站起身。身上那層淡藍色的水波光暈一閃而逝,徹底隱沒。此刻的她,氣息溫潤平和,如同一個剛剛踏入筑基中期、修煉水屬性功法的小修士。只有眼底深處,那沉淀了五年殺戮的冰冷,和偶爾閃過的一絲暗紅,才透露出這具小小身軀內潛藏的恐怖。
她握緊了膝上那柄暗銀長劍。冰冷的劍柄入手,帶來熟悉的觸感。她最后看了一眼這片吞噬了她五年光陰、浸透了無數鮮血的原始森林,眼神再無留戀。
然后,她邁開腳步。
小小的身影,裹在染血的獸皮獵裝里,握著冰冷的長劍,一步一步,踏著鋪滿腐敗落葉的林間小徑,朝著森林之外,那未知的、屬于人類修士的世界,堅定地走去。
陽光艱難地穿透茂密的樹冠,在她身上投下斑駁的光點。這一次,她不再像融入陰影的孤魂,而像是一個…迷途知返的、平凡的小修士。只有她自己知道,平靜的水面之下,蟄伏著怎樣的兇獸,以及…識海深處,那位剛剛蘇醒的、冰冷的…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