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元殿那浩瀚如天威的氣息仿佛還粘附在月華流霜衣上,壓得紅搖有些喘不過氣?;氐奖滩ǚ宥锤龅牡谝患?,便是褪下那件流淌著清輝的法衣,赤足踏入引來的靈泉中。
微涼的泉水漫過腳踝、腰肢,直至肩頭。她閉著眼,任由水流沖刷著身體,也試圖沖刷掉腦海中殘留的、青衍真人那雙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冰冷的觸感讓她緊繃的神經稍稍松弛,但心湖深處,卻依舊波瀾難平。
沐浴完畢,換上一身干凈的素白里衣,她坐在冰冷的石床邊,濕漉漉的長發披散在肩頭,水珠順著發梢滴落,在光滑的石地上暈開小小的深色印記。
她開始“瞎想”。
想宗主那溫潤目光下深藏的審視,想那柄玄元玉劍令帶來的無形壓力,想自己呈上隕星寒鐵劍時宗主眼中一閃而逝的訝異……每一步應對,都在紅衣的算計之中,也似乎成功打消了宗主的疑慮。
但她總覺得,那雙眼睛,似乎并未完全相信。那是一種化神修士的直覺,一種對“異?!钡谋灸芨兄?。她的解釋天衣無縫,她的水靈力精純浩瀚,她的劍也貨真價實……可就是這份“完美”,是否反而成了另一種破綻?
“他信了嗎?”紅搖低聲問自己,指尖無意識地絞著垂落的一縷濕發。
“哼,小容器,還在回味那老東西的眼神?”紅衣慵懶而帶著譏誚的聲音在識海響起,“疑心是根刺,拔不干凈。不過,他既然給了臺階,賞了東西,至少短期內不會再動你?;窭瞎?,面子還是要的。”
“他信了你的價值,信了你的‘天品水靈根’和‘奇遇’?!弊R海中,紅衣慵懶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洞悉世情的嘲諷,“至于你心底那點見不得光的秘密?他或許有所察覺,但只要你不威脅宗門,不露出致命的馬腳,他樂得裝糊涂。畢竟,一個身負奇遇、前途無量的天才弟子,對宗門而言,利大于弊。化神老怪,最懂得權衡利弊?!?/p>
紅搖默然。紅衣的話一針見血。宗主最后那溫和的笑容和厚重的賞賜,就是一種表態:疑心仍在,但價值更高,暫且按下,以觀后效。
她又想到了體內的血湖魔元。筑基七層的力量奔涌不息,那是吞噬了兩個妖族和一個同門修士帶來的暴漲。那種力量充盈的快感與病態的滿足,讓她在腐骨林泥沼中幾近沉淪。如今回想,指尖似乎還殘留著捏碎頭骨、吞噬精血時的粘膩觸感。一種深沉的厭惡和自我懷疑悄然滋生。
“我……是不是正在變成怪物?”她看著自己白皙纖細、骨節分明的手掌,喃喃自語。這雙手,可以施展精妙的水系術法,也能如同惡魔之爪般瞬間奪走生機。
“怪物?”紅衣的嗤笑聲在識?;厥?,帶著不容置疑的霸道,“力量就是力量!何來正邪?何來怪物?小容器,收起你那點可笑的憐憫和自厭!這弱肉強食的世界,不是你吃人,就是人吃你!你只是選擇了更直接、更有效率的方式活下去!比起那些滿口仁義道德、背地里男盜女娼的偽君子,你可愛多了!”
紅衣的話語如同淬毒的刀子,狠狠扎進紅搖的心防,帶著一種扭曲的“開解”。紅搖閉上眼,紅衣的話雖然極端,卻撕開了這修真界溫情面紗下的殘酷本質。她厭惡那種吞噬生命的本能,卻又不得不依賴它。這種矛盾,讓她感到窒息。
紅搖沒有回應,只是將身體更深地沉入水中。紅衣說得對,疑心不會消失。宗主的態度更像是一種基于“價值”的暫時容忍和觀察。玄元水境十日的修煉資格,既是賞賜,也是測試——測試她這個“天品水靈根”在水境核心能走到哪一步。
沐浴完畢,換上干凈的素白常服,紅搖走到石床邊坐下。洞府內一片寂靜,只有靈泉汩汩流淌的聲音。她望著洞府頂部那些天然形成的、如同星辰般的細小晶石,思緒如同脫韁的野馬,不受控制地奔騰起來。
她想到了黑霧沼澤那場血腥的狩獵,想到了被自己親手捏碎心臟、吸干精血的同門弟子,盡管對方該死,想到了識海中紅衣那冰冷又帶著病態欣賞的目光……一股混雜著后怕、厭惡、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對力量的沉溺感涌上心頭。
“我……真的能一直隱藏下去嗎?”
“血神經的修煉需求越來越強了……下一次,我還能控制住嗎?”
“身體……自從紅衣歸還感知之后,對于強大精血的渴望,可以輕易的影響我的神志,我似乎毫無辦法?
在行為上似乎有了一絲紅衣的影子?
“紅衣……她到底想從我這里得到什么?僅僅是‘容器’那么簡單?”
“宗主……他若知道真相,會如何對我?形神俱滅?”
“變強……只有變強才能活下去……可這條路……”
無數個念頭紛至沓來,如同亂麻般糾纏在一起。焦慮、迷茫、對未來的不確定感,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纏繞上心臟。她感覺自己像行走在萬丈深淵上的獨木橋,兩邊都是無盡的黑暗,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而支撐她的,除了體內那兩股糾纏不休的力量,似乎只有識海中那個同樣危險、卻又在關鍵時刻給她指引的紅衣。
思緒如同亂麻,越理越亂。對未來的迷茫,對力量的渴望與恐懼,對自身存在的質疑,對紅衣掌控的無力感……種種情緒交織翻涌,幾乎要將她淹沒。
“煩死了!”紅搖猛地站起身,煩躁地將濕漉漉的長發甩到腦后。清冷的臉上帶著一絲罕見的戾氣。她知道,再這樣想下去,除了把自己逼瘋,毫無意義。紅衣說得對,想太多,就是軟弱!
她需要做點什么,轉移這該死的注意力!
目光下意識地掃過洞府一角用于計時的“晷影盤”——一個簡單的、依靠光影移動指示時辰的法器。盤面上的光影刻度,清晰地指向了午時三刻。
午膳時分。
幾乎是本能地,紅搖的腹中傳來一陣輕微的鳴響。并非饑餓,筑基修士早已辟谷,這更像是一種……習慣性的渴望?或者,是身體在經歷了巨大的精神消耗和力量暴漲后,對溫和能量補充的本能需求?又或者,僅僅是……想離開這令人窒息的洞府,去感受一點“人氣”?
“靈膳堂……”紅搖喃喃道。那個充滿煙火氣、食物香氣和低聲交談的地方,此刻對她竟有了一種莫名的吸引力。至少在那里,她可以暫時扮演一個“正常”的核心弟子,而非一個被秘密和殺戮纏繞的怪物。
念頭一起,便再也壓不下去。她甚至沒有重新換上那件惹眼的月華流霜衣,只是隨意地將還有些潮濕的長發用一根木簪挽起,套上了一身最普通的、沒有任何標識的素白內門弟子常服。斂波訣運轉,將筑基七層的氣息牢牢壓制在筑基初期,只流露出最普通的水靈力波動。
打開洞府禁制,正午的陽光帶著暖意撲面而來,驅散了洞府內的陰冷。她深吸一口碧波峰清新濕潤的空氣,邁開腳步,朝著山下主峰方向的靈膳堂走去。這一次,她沒有選擇飛行,而是如同一個最普通的弟子,沿著蜿蜒的山道,一步步走下去。腳步踏在堅實的石階上,發出輕微的聲響,反而讓她紛亂的心緒漸漸沉淀下來。
山道兩旁林木蔥郁,鳥鳴清脆。偶爾有弟子駕馭法器從頭頂掠過,或三三兩兩結伴而行,談論著修煉心得或宗門趣聞。紅搖低著頭,步履平穩,將自己完美地融入這午間的宗門人流之中,毫不起眼。
走到靈膳堂前,那熟悉的喧鬧聲和食物香氣混合著飄了出來。殿內依舊人聲鼎沸,長隊排到了門口。紅搖默默地排在隊尾,垂著眼瞼,仿佛在神游天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