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府內,夜明珠的光芒柔和而恒定。紅搖盤膝坐于石床之上,周身水波流轉,精純的玄元真水訣靈力如同汩汩清泉,一遍遍沖刷、鞏固著剛剛突破的筑基七層境界。每一次靈力循環,都讓那新生的力量更加凝練、馴服,如同將奔涌的江河納入既定的河床。
她心無旁騖,識海中波瀾不驚。血湖魔元在斂波訣的壓制下,沉寂如墨玉深潭,只有微不可察的漣漪在湖底蕩漾。白日里靈膳堂那道如影隨形的窺探目光,玄元殿內那浩瀚如天的審視威壓,都被她強行壓下,此刻唯有精進修為才是根本。
夜色漸深,洞府外的水聲與蟲鳴交織成自然的安眠曲。紅搖緩緩收功,睜開雙眼,眸中湛藍水光一閃而逝,氣息徹底穩固。她褪去外袍,躺上冰冷的石床。沒有輾轉反側,沒有無謂的憂思,強大的意志讓她迅速沉入深沉的睡眠。這是她長久以來養成的習慣——該修煉時心無雜念,該休息時徹底放松,以最有效率的方式恢復精神與體力。
一夜無夢。
翌日清晨,紅搖神清氣爽地醒來。她換上了核心弟子的月白流云袍,長發用一根簡單的玉簪束起,清麗的臉龐上帶著一絲沉靜與期待。她將宗主賜予的玄元水境令牌貼身收好,最后檢查了一遍洞府禁制,便化作一道清冷流光,徑直飛向宗門后山深處。
玄元水境的入口,并非在五峰之上,而是位于主峰后方一處被重重禁制籠罩的幽谷。谷口常年云霧繚繞,靈氣氤氳,兩名須發皆白、氣息沉凝如淵的金丹長老盤坐在兩塊巨大的青石上,如同兩尊守護山門的石像。
紅搖按下遁光,落在谷口,恭敬地行禮:“弟子紅搖,奉宗主之命,持令入玄元水境修行。”
其中一位面容清癯的長老緩緩睜開眼,目光如同古井無波,落在紅搖身上。無形的壓力掃過,確認了身份和令牌的真偽。他微微頷首,聲音低沉而蒼勁:“令牌。”
紅搖立刻將那塊銘刻水紋、散發著溫潤靈光的玉牌雙手奉上。
長老接過令牌,指尖在其上一點,一道特殊的靈紋被激發,令牌發出柔和的光芒。他將令牌遞還給紅搖:“玄元水境,核心區域,十日時限。入內后,令牌自會指引你前往核心泉眼所在。記住幾點。”
紅搖肅立傾聽。
“其一,水境核心,水元精粹至極,亦蘊含水之真意,壓力磅礴,非根基深厚、心志堅定者不可久持。量力而行,莫要強求,否則根基受損,得不償失。”
“其二,水境乃宗門重地,除核心泉眼區域,其余地方或有禁制,或有前人感悟遺留之痕,莫要隨意觸碰、窺探,謹守本分。”
“其三,靜心感悟。水無常形,亦無常勢。至柔至剛,至凈至容。能否有所得,全憑自身悟性與水緣。十日之內,不會有人打擾于你。去吧。”
“弟子謹記長老教誨。”紅搖再次躬身行禮,雙手接過令牌。
令牌入手溫熱,一道清晰的指引意念傳入腦海,指向谷內深處。她深吸一口氣,邁步踏入那看似尋常卻蘊含空間之力的氤氳云霧之中。
一步踏出,天地驟變。
仿佛從干燥的陸地瞬間沉入深海之底!濃郁到化為實質的水屬性靈氣如同液態的瓊漿,瞬間包裹全身。無處不在的龐大水壓從四面八方擠壓而來,沉重如山岳,又帶著沛然的生機。空氣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精純無比、可以直接納入經脈的水元之力。眼前是一片無法形容的深邃藍色世界,光線柔和而奇異,仿佛透過億萬頃清澈的海水照射下來。
腳下是光滑如鏡、不知何種玉石鋪就的小徑,蜿蜒通向更深邃的藍色核心。令牌在手中散發著穩定的光芒,指引著方向。紅搖運轉玄元真水訣,周身月華流霜衣清輝流淌,抵御著那磅礴的水壓,一步步沿著小徑向內走去。
越往里走,壓力越大,水元之力也越發精純、活躍。四周不再是單純的藍色水汽,而是開始出現種種異象:有細密如絲、旋轉不休的微型水漩,無聲地切割著空間;有凝結如水晶般剔透、散發著刺骨寒意的冰晶曇花一現;有沉重如汞、色澤深藍的水滴懸浮不動,仿佛蘊含著萬鈞之力;更有無數細微到極致的水流,如同活物般在虛空中游弋、變幻,演繹著水之千姿百態。
紅搖感覺自己像是行走在一個由純粹“水”構成的生命體內,每一步都踏在它搏動的脈絡之上。體內沉寂的血湖魔元,在這極致純凈、浩瀚的水元環境刺激下,似乎也微微躁動起來,如同蟄伏的兇獸嗅到了某種天敵或補品的氣息,但很快又被斂波訣死死壓住。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豁然開朗。
一個巨大無比的“氣泡”空間出現在眼前。空間的中心,是一眼無法用大小形容的“泉”!它并非實體,更像是一團不斷從虛無中誕生、又不斷湮滅的、高度凝聚的液態“水之精華”!它呈現出一種無法言喻的、純凈到極致的藍,仿佛宇宙間最初的水之本源。無數由純粹水元構成的、形態各異的光帶如同活物的觸須,從這團本源之水中延伸出來,無聲地舞動,每一次舞動都牽引著整個空間的磅礴水元之力隨之脈動、流轉。整個空間都充斥著一種宏大、古老、孕育萬物的“水之意境”。
這里,便是玄元水境的核心泉眼!令牌的指引光芒穩定地指向那泉眼邊緣的一塊天然形成的、光滑如鏡的黑色玄玉平臺。
紅搖踏上平臺,盤膝坐下。
剛一坐下,無需她主動運轉功法,那濃郁到恐怖、精純到極致的本源水元,便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瘋狂地涌入她的身體!比外界強橫十倍百倍的壓力瞬間加身,月華流霜衣的清輝被激發到極致,發出細微的嗡鳴。體內玄元真水訣的泉眼如同久旱逢甘霖,貪婪地吞噬著涌入的本源水元,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壯大、旋轉,噴涌出的靈力精純度和總量都在瘋狂提升!
筑基七層的境界壁壘,在這本源之水的沖刷下,竟隱隱有松動的跡象!
然而,這還不是全部。
當紅搖的心神完全沉浸下來,試圖去感悟那無處不在的“水之意境”時,她的識海深處,悄然發生了異變。
那沉寂的血湖,在極致純凈水元的持續沖刷和刺激下,湖面不再平靜。一絲絲猩紅的魔元,如同受到挑釁的毒蛇,開始自發地、極其細微地沿著特定的經脈路徑流轉起來。這流轉并非主動修煉《血神經》,更像是一種……應激反應?一種試圖抵御、甚至反過來吞噬、同化這過于純凈“異物”的本能!
更讓紅搖心神劇震的是,她“看”到了!
不是用眼睛,而是她的心神融入這方水元世界后,一種奇異的感知被無限放大。她清晰地“看”到,隨著玄元真水訣的瘋狂運轉,一條由精純水靈力構成的、湛藍色的“大河”在她體內奔騰咆哮,滋養萬物,氣勢磅礴。
而在丹田深處,另一條與之截然不同、涇渭分明的“河流”也在悄然流淌!它粘稠、猩紅、散發著吞噬一切的霸道與邪異,正是被那純凈水元刺激而自發運轉的血湖魔元!這條猩紅的“血河”規模遠小于藍色的“水河”,卻更加凝練、深沉,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頑固生命力。
兩條河流,一藍一紅,一清一濁,一正一邪,如同兩條互不相容的巨龍,盤踞在丹田之中!它們之間隔著一層由斂波訣和紅搖意志構成的、極其稀薄卻堅韌的“膜”。此刻,在外部龐大純凈水元的壓迫下,那條猩紅的“血河”正不安分地涌動著,試圖沖擊那層“膜”,甚至隱隱散發出一種想要吞噬、污染那湛藍“水河”的貪婪意念!
紅搖心神巨震,幾乎要從入定中驚醒。
這直觀的“內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清晰地揭示了體內兩種力量的本質沖突!它們根本就是水火不容!若非斂波訣和紅衣的存在強行壓制調和,她恐怕早已爆體而亡!
就在這時,識海深處,一直蟄伏的紅衣,似乎被這劇烈的沖突和紅搖的震驚所觸動。
一聲極其細微、帶著無盡慵懶與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的冷哼,如同從九幽之下傳來。
緊接著,紅搖“看”到,那丹田深處洶涌的猩紅“血河”仿佛被一只無形巨手強行按住!一股冰冷、霸道、不容置疑的意志瞬間接管了對那部分自發魔元的控制權。躁動的魔元被強行約束,不再試圖沖擊那層“膜”,反而……開始以一種極其玄奧、精妙的方式,在“血河”內部流轉起來!
這種流轉并非《血神經》的功法路線,更像是一種……疏導?一種利用魔元本身的吞噬特性,去主動吸納、過濾、轉化那無處不在的、過于精純的水元壓力!將外部龐大的壓力,通過魔元那特殊的“吞噬-轉化”屬性,巧妙地轉化為一種錘煉自身魔元精粹度的“磨刀石”!
猩紅的“血河”不再躁動,反而如同被打磨的頑鐵,在外部純凈水元的壓迫和內部那無形意志的引導下,變得更加內斂、粘稠、深邃!其吞噬的本能并未消失,卻被強行約束在自身內部循環,不再溢出侵染湛藍的“水河”。
與此同時,紅搖的心神也被紅衣那冰冷的意志強行按定。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念傳入她的意識核心:
“蠢貨!慌什么?水至清則無魚?那是凡人的見識!真正的深淵,連光都能吞噬!純凈?正好拿來磨礪你這點微末魔元!給本尊靜心,運轉你的水法!這‘水’……有點意思,看它如何‘容’你!也看本尊如何……‘容’它!”
紅搖心神劇震,隨即被一股巨大的安定感籠罩。紅衣出手了!她不僅壓制了魔元異動,更是在利用這極致的水元環境來錘煉魔元!
她不再猶豫,強壓下所有雜念和震驚,將全部心神徹底沉入對玄元真水訣的運轉和對眼前這浩瀚“水之意境”的感悟之中。
湛藍的“水河”在純凈本源的灌注下越發壯大、奔騰。她不再抗拒那無處不在的壓力,而是嘗試著去理解它,融入它。
水是什么?
是眼前這無孔不入、沛然莫御的壓力?是那變化萬千、無形無相的形態?是孕育生命的溫床?還是那沉重如汞、冰寒刺骨的殺機?
她仿佛看到了一條奔流不息的大河,時而溫順滋養兩岸,時而狂暴摧毀一切;她仿佛看到了浩瀚無垠的海洋,包容萬物,深不可測;她仿佛看到了凝結的冰川,沉默而堅硬;她仿佛看到了蒸騰的云霧,縹緲而自由……
在這純粹的水元世界里,時間的流逝變得模糊。紅搖的心神完全沉浸其中,一邊是玄元真水訣在純凈本源滋養下的飛速精進,境界壁壘在一次次沖刷下愈發松動;另一邊,丹田深處,在那冰冷意志的引導下,猩紅的“血河”如同被打磨的絕世兇刃,在純凈水元的“鍛打”下,變得更加凝練、精純、內蘊的吞噬之力反而被淬煉得更加純粹、可控。
藍與紅,水與血,仙與魔,在這玄元水境最核心的泉眼旁,在紅衣那深不可測的意志強行干預下,竟形成了一種極其詭異而脆弱的動態平衡,甚至……互為磨礪。
一縷若有若無、極其隱晦的明悟,如同深海中悄然升起的明珠,開始在紅搖的心湖深處浮現。這感悟,不僅關乎水之真意,似乎更觸及了某種……力量本質的邊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