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搖緊閉雙眼,《水元養(yǎng)脈訣》的溫和水靈力在體內一遍遍流轉,如同無聲的溪流,努力安撫著雷池之下那片因渴望而躁動的暗紫色魔元漩渦。時間在專注的修煉中悄然流逝。不知過了多久,當那源自血脈深處的、令人心悸的“饑餓感”終于被強行壓制到一個勉強可控的低谷,她才緩緩收功。
長睫輕顫,紅搖睜開了眼睛。血色瞳孔深處,那絲因本能掙扎而殘留的漣漪迅速平復,重新歸于清澈與沉靜。她下意識地先看向身旁的兩位師姐。
蘇婉清正捧著一卷泛著微光的玉簡,秀眉微蹙,似乎在參悟著什么丹方或藥理,神情專注而溫柔。林清韻則盤膝而坐,雙眸微闔,周身氣息圓融內斂,顯然在入定調息,清冷的面龐如同冰雕玉琢,帶著一種拒人千里的靜謐。
感受到紅搖的視線,蘇婉清從玉簡上抬起頭,對她露出一個安撫的微笑,眼神詢問她是否安好。紅搖回以淺淺的點頭,示意自己無恙。林清韻雖未睜眼,但周身的氣息似乎也微微波動了一下,仿佛感知到了她的清醒。
確認師姐們都在忙自己的事,紅搖輕輕吁了口氣,身體放松下來。她挪動了一下位置,讓自己更靠近流云舟那光滑如鏡的舷窗,目光投向窗外。
此時,流云舟正飛行在萬丈高空之上。下方,是波瀾壯闊、令人幾近失神的浩瀚景象。
連綿起伏的山脈如同沉睡的巨龍脊背,在晨光熹微中呈現(xiàn)出深淺不一的墨綠、黛青與蒼灰。巨大的溝壑峽谷如同大地被天神巨斧劈開的傷痕,幽深不見底,蒸騰起淡淡的云霧。
奔騰的大河如同蜿蜒的銀色巨蟒,在群山之間咆哮穿行,撞擊著峭壁,濺起的水汽在陽光下折射出細小的虹彩。廣袤無垠的平原鋪展到視線的盡頭,被縱橫的河流與星羅棋布的湖泊切割成斑斕的色塊,其間點綴著細小的城鎮(zhèn)或村莊,渺小得如同沙盤上的微縮模型。
云海在更下方翻涌奔騰,時而如雪白的棉絮鋪滿整個視野,時而被流云舟穿透,露出下方驚鴻一瞥的壯麗山河。更高的天穹之上,是澄澈得近乎透明的蔚藍,陽光毫無阻礙地傾瀉下來,將流云舟淡青色的舟身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邊。偶有體型龐大、翼展遮天的靈禽在極遠處掠過,發(fā)出悠長的鳴叫,融入這天高地闊的背景音中。
紅搖看得有些癡了。
在玄元宗內,她也見過靈秀的山峰、飛瀉的瀑布、奇花異草點綴的洞府,但那種美是精致而有限的,是被宗門大陣溫柔包裹著的“盆景”。而眼前這無邊無際、鬼斧神工的自然畫卷,卻帶著一種原始、野性、磅礴到令人窒息的偉力!
置身于這浩瀚天地之間,乘坐著渺小的流云舟,紅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自身的渺小。與這亙古長存的山河相比,個人的喜怒哀愁、體內的魔元隱患、甚至那令人恐懼的吞噬渴望,都仿佛被這宏大的背景稀釋、沖淡了。一股難以言喻的渺小感與隨之而來的開闊感,同時涌上心頭。
她貪婪地望著,血色瞳孔中倒映著千山萬水、云卷云舒。緊繃的心弦在這壯闊的風景里一點點松弛下來。旅途還有九天,這九天,或許正是上天賜予她的,沉淀心緒、適應變化、將師姐的警告和紅衣的提醒都內化于心的寶貴緩沖期。
就在她心神沉浸于天地之壯美時,林清韻清冷的聲音自身側響起,如同山澗清泉,打破了這份寧靜的沉浸:
“搖兒?!?/p>
紅搖聞聲,立刻收回投向窗外的目光,端正坐姿看向六師姐:“師姐?”
林清韻不知何時已結束調息,目光落在紅搖身上,帶著一絲審視,但更多的是教導的意味:“旅途尚長,枯坐無益。趁此機會,師姐考考你,也與你細說些散仙盟的‘規(guī)矩’,免得你初入寶地,兩眼一抹黑?!?/p>
蘇婉清也放下玉簡,溫柔地看了過來,顯然對林清韻的提議很贊同。
“是,師姐請講?!奔t搖打起精神,認真應道。
林清韻指尖在玉幾上輕輕一點,一道微縮的散仙城輪廓再次浮現(xiàn),這次更加精細,重點標注了幾個區(qū)域。
“首先,是靈石。”林清韻開門見山,語氣帶著修士特有的務實,“在散仙盟,乃至整個修真界,硬通貨永遠是靈石。下品、中品、上品乃至極品,價值天差地別。散仙城商貿區(qū)大宗交易多用中品靈石結算,地攤區(qū)則以下品為主。記住,財不露白!交易時,務必在安全場所,如正規(guī)店鋪或萬務殿的公證處進行,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切勿在暗巷或人跡罕至處進行大額交易?!?/p>
“其次,貢獻點。”她指向萬務殿的虛影,“散仙盟內部流通的另一種‘貨幣’。通過完成萬務殿發(fā)布的任務獲得,可在盟內兌換靈石、功法、材料、洞府租住權甚至某些特殊服務。貢獻點價值穩(wěn)定,有時比靈石更受歡迎,尤其是兌換一些盟內獨有的資源時。但獲取不易,多為長期混跡盟內的核心成員積累。”
“第三,情報。”林清韻的目光變得銳利,“散仙城是消息的漩渦。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有專門販賣情報的‘知機閣’、‘聽風樓’,收費昂貴,但信譽相對有保障。更多的是道聽途說、街頭巷尾的流言。切記,未經(jīng)證實的消息,價值為零,甚至可能是陷阱!購買情報,首選正規(guī)渠道,或依靠自己判斷,勿輕信他人。”
她頓了頓,語氣加重:“尤其要警惕那些主動湊上來兜售所謂‘驚天秘聞’或‘藏寶圖’的人,十有八九是騙子,專門坑騙你這等初來乍到、又心思活絡的新人?!?/p>
紅搖聽得連連點頭,將這些生存法則牢牢記在心里。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林清韻的目光如同實質,牢牢鎖住紅搖,“實力為尊,但更要懂得審時度勢!”
“散仙城沒有絕對的規(guī)矩,只有相對的強弱。修為高深者自然擁有更多話語權,但這并不意味著弱者就任人宰割?!彼穆曇魩е环N冷冽的智慧,“要學會觀察!觀察對方的修為氣息、穿著打扮、隨從護衛(wèi)、甚至是旁人對他的態(tài)度!判斷對方是否你能招惹得起。若明顯強于你,忍一時之氣并非懦弱,而是生存的智慧。若對方與你相仿或略強,衡量得失,權衡動手的后果是否值得。記住,在散仙城,活著離開,永遠比爭一時長短更重要!”
“若實在避無可避,需動手,”林清韻指尖凝聚出一縷極其凝練、帶著刺骨寒意的水汽,“務必雷霆一擊,速戰(zhàn)速決!不要給對方呼朋引伴或施展底牌的機會!動手之后,無論結果如何,立刻遠遁,絕不逗留!烈風真人麾下的散仙城的執(zhí)法隊效率不低,但只負責維持大面上的秩序,不會管私人恩怨的死活。”
這番冷酷而現(xiàn)實的教導,如同冰冷的刀鋒,再次劃開了修真界溫情脈脈的面紗,露出底下赤裸裸的叢林法則。紅搖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脊椎升起,但更多的是警醒。她深吸一口氣,鄭重道:“搖兒謹記師姐教誨,絕不敢忘?!?/p>
林清韻微微頷首,散去了指尖的寒氣,也撤掉了散仙城的虛影。舟內氣氛再次歸于沉靜。
蘇婉清適時地溫聲開口,如同春風化雨,緩解了那份肅殺:“搖兒,你六師姐說得都是金玉良言。散仙城雖險,卻也充滿機遇。這幾日,你便好好沉淀,將師姐的話細細琢磨。若有修行上的疑問,也可隨時問我們。”
“嗯,謝謝五師姐,謝謝六師姐。”紅搖真心實意地道謝。她知道,這些經(jīng)驗,是用無數(shù)血的教訓換來的,是師姐們對她毫無保留的保護。
接下來的旅程,便在教導、修煉與靜觀天地中交替進行。林清韻偶爾會就紅搖《水元養(yǎng)脈訣》的運轉提出精微的調整建議,或考校她對水之意、雷之意的感悟。蘇婉清則更多是生活上的照料和心態(tài)上的疏導,分享一些煉丹心得或修真界的趣聞軼事,讓漫長的旅途不至太過枯燥壓抑。
紅搖也徹底沉靜下來。她不再頻繁沉入識海,大部分時間都在打坐、參悟、或是靜靜地看著窗外那永恒變幻的壯麗山河??丛坪7v如怒濤,看夕陽將萬山染成金紅,看星河流轉、皓月當空。天地之大,萬物之奇,讓她胸中的郁壘漸漸被滌蕩,心境在不知不覺中開闊、沉淀。
體內,水靈力溫和流淌,滋養(yǎng)著經(jīng)脈,也安撫著魔元。雷池在丹田中穩(wěn)定旋轉,積蓄著力量。那被壓制的吞噬渴望,雖然偶爾還會在夜深人靜時悄然探出頭,帶來一陣心悸,但已無法再輕易動搖她的心神。她的眼神,在日復一日的靜觀與沉淀中,褪去了最初的茫然與一絲隱藏的驚惶,變得越發(fā)沉靜、堅定,如同被流水沖刷得越發(fā)溫潤的玉石,內里卻蘊藏著雷霆的鋒芒。
九天時間,在萬仞高空之上,在流云舟平穩(wěn)的飛行中,悄然滑過。
當流云舟外的云層開始染上一種不同于自然的、帶著人工靈韻的淡金色輝光時,一直閉目調息的林清韻倏然睜開了眼睛,清冷的眸光投向舷窗之外,聲音平靜無波:
“搖兒,婉清,準備一下。”
“散仙城,要到了?!?/p>
紅搖的心猛地一跳,瞬間從靜觀天地的狀態(tài)中抽離。她立刻起身,與蘇婉清一同走到舷窗前,向外望去。
只見前方的云海盡頭,一片無比恢弘的景象,正緩緩揭開它神秘的面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