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困
暮色像一塊被扯破的灰布，毫無章法地鋪展在洛府的庭院上空。天邊那輪殘陽似被暮色狠狠啃噬了大半，僅余下幾縷如絲線般黯淡的光，艱難地透過層層交錯的枝葉，在地面上投射出零碎且不規則的光影，給這平日里滿是生機的院子添了厚重的壓抑與愁緒。洛宗澤拖著仿若灌了鉛般沉重的雙腿邁進院門，每一步都踏得遲緩而沉重，像是踩在自己千頭萬緒的心事上。
“宗澤，你可算回來了。”孟水仙那一貫溫柔的聲音從身后急切地傳來。她蓮步輕移，身姿卻因內心的不安而略顯僵硬，快步走到洛宗澤身邊。她的目光迅速在他臉上一掃，便敏銳地捕捉到了他眉間那擰成死結的愁緒。“怎么了？看你一臉的心事。”孟水仙關切地問道，聲音輕柔，卻帶著不容忽略的擔憂，只是這擔憂之下，藏著她自己都不愿細究的惶恐。
洛宗澤長嘆一聲，那嘆息聲仿佛裹挾著無盡的無奈。他緩緩走到庭院中的石凳旁，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力氣，無力地坐下，抬手揉了揉太陽穴，聲音低沉沙啞：“水仙，家族那邊……希望我能迎娶公主。”他的聲音里滿是疲憊與掙扎，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孟水仙的身子猛地一僵，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猶如冬日里突然凍結的湖面。但她反應極快，幾乎是在瞬間，又強扯出一抹笑意，只是這笑意里已沒了溫度，眼神深處還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我懂，這是關乎家族榮耀的大事，只是……”她垂下頭，濃密的睫毛微微顫動，像受驚的蝴蝶，聲音也不自覺地帶上了一絲哽咽，“你可還記得當初對我的承諾？”她在心里瘋狂祈禱，洛宗澤不要輕易拋棄自己，這幾年的付出不能就這樣付諸東流。
微風拂過，庭院里的花草沙沙作響，似在低吟著這對戀人此刻的無奈與悲傷。洛宗澤看著孟水仙，眼中滿是痛苦與糾結，內心在家族責任和對孟水仙的愛意之間來回拉扯，仿佛置身于一場永無休止的拔河比賽中。“我當然記得，那些誓言就像刻在我心底一樣。可家族的壓力太大了，我……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他的聲音有些顫抖，滿心的無奈與痛苦幾乎要將他淹沒。
孟水仙咬了咬下唇，指甲不自覺地掐進掌心，留下一道道發白的痕跡。她出身低微，在這等級森嚴、規矩繁多的軍中，為了能和洛宗澤在一起，不知付出了多少艱辛。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每一次努力都飽含著對未來的憧憬。如今好不容易懷上了他的孩子，卻在這節骨眼上面臨被拋棄的可能。想到這里，她的眼眶瞬間紅了，淚水在眼眶里打轉，仿佛下一秒就會決堤。
“宗澤，你知道我為你付出了多少嗎？”孟水仙抬起頭，眼中淚光閃爍，聲音也變得有些沙啞，“在這軍中，我一個無依無靠的弱女子，為了能靠近你，受了多少委屈，遭了多少白眼，只有我自己清楚。”說著，她緩緩伸出右手，那根斷指在黯淡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刺眼，像是一道醒目的傷疤，時刻提醒著她曾經的付出。
洛宗澤的目光觸及那根斷指，心猛地一揪，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記憶如潮水般洶涌而來，那是一場慘烈的戰役，戰場上硝煙彌漫，刺鼻的硝煙味混合著血腥味，讓人作嘔。喊殺聲震耳欲聾，似要沖破天際。敵軍如潮水般瘋狂涌來，洛宗澤在混亂中陷入了危險，一支冷箭如奪命的毒蛇，向著他的胸口疾射而來。孟水仙不知從何處沖了出來，毫不猶豫地用手去擋，那支箭穿透了她的手指，鮮血四濺。那一刻，時間仿佛靜止了，洛宗澤看著孟水仙蒼白的臉和那根斷指，心中滿是震撼與感動。
“那次，若不是你……我恐怕早就不在人世了。”洛宗澤喃喃道，聲音里滿是愧疚與心疼，內心對孟水仙的愧疚感如野草般瘋狂生長。
孟水仙的淚水終于奪眶而出，順著臉頰滑落，“為了你，我連命都可以不要，可如今，你卻要因為家族的壓力拋棄我。你說過會護我一生一世，難道那些誓言都只是空話嗎？”她的聲音帶著哭腔，在這寂靜的庭院里顯得格外凄涼，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銳利的刀，割在洛宗澤的心上。
孟水仙的思緒飄回到從前，她原本只是暗自愛慕著洛宗澤，遠遠地看著他，將這份愛意藏在心底最深處。那場戰役中救了洛宗澤后，妹妹的話如同一記重錘，敲開了她從未想過的門。妹妹告訴她，要趁著洛宗澤感謝她、心軟的時候乘機上位，否則以她的出身和條件，很難找到合適的郎君。孟水仙本就性格單純，容易受人影響，再加上妹妹說得頭頭是道，她心中的天平漸漸傾斜。
孟水仙自小力氣就比一般女子大些，身形也更為魁梧，在那個以柔弱為美的時代，她時常為此感到自卑。妹妹的話讓她越發覺得，若不抓住這次機會，自己恐怕真的會孤獨終老。于是，在妹妹的慫恿下，她一步步走到了今天，甚至懷上了洛宗澤的孩子。如今，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她怎能輕易放棄？她在心里暗暗發誓，一定要穩住自己的地位，不能讓這一切化為泡影。
洛宗澤站起身，想要抱住孟水仙，給予她安慰，可又停在半空中，雙手無力地垂下，內心充滿了掙扎與無助。“水仙，我真的不是想拋棄你，我只是被這一切壓得喘不過氣來。我一介武夫，只懂得在戰場上廝殺，面對這種復雜的局面，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他的眼神里滿是迷茫與無助，仿佛在這困境中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出路。
孟水仙哭得更厲害了，肩膀劇烈地顫抖著，她心中清楚，這是她最后的籌碼。“你這是要背信棄義啊！既然你心意已決，我又何必糾纏。我不想成為你的阻礙，也許我離開，你和公主就能順順利利地在一起了。”說著，她轉身，故作決絕的樣子，心里卻在暗暗觀察著洛宗澤的反應，緊張得手心都沁出了冷汗。
洛宗澤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狠狠刺了一刀。他連忙上前，一把拉住孟水仙的胳膊，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生怕一松手就會永遠失去她。“水仙，別離開我，我怎么舍得你走。要不……要不我們讓公主和你做平妻，這樣既能顧及家族，又能不辜負你，你看可好？”他的語氣里帶著一絲哀求，滿心期盼著孟水仙能答應。
孟水仙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氣，臉上卻依舊是委屈的模樣，她知道，自己賭贏了。“宗澤，你可一定要說到做到。若以后公主欺負我，你可得為我做主，不然……不然我和孩子可怎么活啊。”說著，她又抽泣起來，那哭聲里既有得逞的慶幸，也有對未來未知的擔憂。
洛宗澤連忙點頭，像是在承諾一個無比重要的誓言，“你放心，我一定會護你們周全。”此時，夜幕已完全降臨，月光如水，灑在這對相擁的戀人身上，像是在為這場情感的波折畫上一個暫時的句號，卻又似乎在預示著未來更多的風雨與挑戰。孟水仙靠在洛宗澤懷里，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光芒，她知道，自己的地位暫時保住了，但未來的路，依舊充滿了荊棘與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