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洄因不徐不疾敘說:“但只要能以仇怨驅策,長虞便能成為最趁手的刀。”
“您對我,不必憐惜。”
“你若信我,七日之內,長虞足以讓她,飲恨黃泉。”
她恨得太真,以至于姜無相添了幾分認真,俯身與她對視。
“你有如此覺悟,何必與我合謀?”他的手撫在姜洄因烏蓬蓬的發頂上,說話時語調散漫。
姜洄因克制住身軀的顫栗,堅定道:“我曾聽聞,叔父降生時、身份存疑,乃是我阿爹一心相護,阿爹憐惜叔父,我便信叔父,長虞已經沒有爹娘了,叔父就是這世上與我最親的人了?!?/p>
姜無相將那句話又復述一遍,意味不明:“世上最親之人?”
至親之人?
什么樣,才算至親?
“叔父,我并不貪心,只是想保全己身,我若傷殘危亡,即是讓仇人痛快,我只是想活命!”活著才能做許多事,而她與池家人,以及皇帝,只能活一方。
那句話,有些熟悉。
我只是想活命。
像是縈繞在冷宮、底層的嗔念。
姜無相淡淡道:“景禎太子的確于我有恩,讓你活命也不是難事,但是長虞,你能給我什么?”
姜徊靈溫聲道:“只要叔父愿意,我可以將原本屬于景禎太子的皇位奉上。”
“你知道你是在謀逆嗎?”
她向他遞上長簪,交付生死:“陛下不正是靠亂臣賊子的手段上位的嗎?我效仿他之行徑,有何不可?叔父若認為我不可留,現在便可殺了我,以絕后患?!?/p>
他執起長簪,帶血的尖端劃過她臉龐,但并未傷她分毫。
而后,姜無相擦干凈血跡,重新將其簪入她的發間。
“你都說了,我們是至親,我怎么舍得殺你?!?/p>
姜洄因眨了下眼,扯出一點笑:“謝叔父?!?/p>
“七日之內,提頭來見。”姜無相緩緩起身,向她遞了只手,她借著他的牽引重新站起。
提頭來見,如果不能提著仇人首級,掉的就該是她這顆腦袋了。
向姜無相承諾,是真正的與虎謀皮。
姜洄因暗暗攥拳,指甲嵌入掌心,逼迫自己鎮靜:“是?!?/p>
姜無相冷笑:“你到底,哪里像景禎皇兄?”
他的話,無疑是又一次中傷,姜洄因只能強顏歡笑,她阿爹光風霽月、賢名遠揚,而她自幼長于仇人膝下,只學會了他們的刻薄怨毒。
可這世上,總要有人做惡人。
“近墨者黑,長虞只怕洗不清這一身污穢了?!苯б蜃I諷道。
她向姜無相請求:“我想向叔父借幾個人,之后定會完好無損地送回譽王府?!?/p>
*
姜洄因乘著馬車回到公主府,周邊共有四名侍衛相護。
“殿下!你回來了!”
她剛下了車,婠玉三兩步跑上前來攙扶,姜洄因穿著一身婢女服,但仍舊氣度從容。
姜洄因握她的手緊了緊,常年服藥,讓她對血腥氣的感知格外敏銳,那個眼神在問婠玉:誰打傷了你?
婠玉躲避她的視線,悶悶道:“殿下,池曄公子拜訪,你要不要先去換一身衣裳?”
果然是他。
“不必,帶我去見他?!苯б蚶涞玳芟聭冶?/p>
雙腿的疼仍舊清晰,她步子邁得快,婠玉小跑兩步才追上,滿面憂心。
池曄與她自庭中路徑上碰面。
“洄因,今日去何處了?怎回來得這樣晚?”池曄眼中壓抑著難測的情緒,一個男人的占有欲莫過如此,可姜洄因不懂他有什么臉面問這樣的話?
姜洄因冷冷勾唇,一笑昳麗無雙:“表兄附耳過來,長虞說與你聽?!?/p>
池曄沒猶疑半分,把臉湊上去。
下一刻,香氣襲過,臉頰只剩下火辣辣的疼,少女的五指與指甲與他的臉皮相觸、迅速擦過,留下幾道血痕。
姜洄因退步福身:“這叫禮尚往來。”
一旁的婠玉人都愣了,身體比意識更先反應,把姜洄因護在身后,“池公子,殿下她不是有意為之,莫要動怒。”
池曄捂著半張臉,吐出一點血沫。
“你!”
“如何?”姜洄因再不屑與他虛與委蛇,“本宮乃天潢貴胄,還打不得你?你我并未成婚,你也沒有那夫權與本宮論私事。你能動本宮的侍女,難保往后不會對我施虐,你性本惡,借此磨一磨戾氣也是極好?!?/p>
她的侍女本也是世醫之家的小姐,憑什么要忍受他的凌虐?
男人暴戾的本性再無法掩飾,“姜洄因!你是公主又如何?你以為你能為自己做主嗎?待你嫁入池家,我定要你十倍奉還!”
眾多仆從也未預料到會演變成如此劍拔弩張的場面,紛紛上前勸阻他勿與姜洄因再起沖突。
姜洄因輕哂一聲:“將長公子請出公主府?!?/p>
說罷,姜無相指派給她的侍衛架住池曄,一路將他羈押出府。
池曄對著她的背影開了粗口:“裝什么高貴?等你……”
“池大公子,有沒有人說過你的嘴特別臭?”一道頎長的影子壓蓋在池曄身上,少年含笑的聲音充滿嘲諷。
姜洄因回望,沒說什么,叫人重新關上公主府大門。
一個不重要的人,何必再管?
池曄爬起來,煩躁地拍著衣裳:“多管閑事,姜洄因遲早要嫁我為妻,輪得著你評論?”
少年擺擺手:“沒有沒有,我并未想插手你們二人的私事,我只是單純想說,池大公子還是多讀些圣賢書吧,免得辱沒了簪纓世家的名聲,連我這樣的習武粗人都瞧不下去,公主殿下豈能忍受?”
一道朱門相隔,婠玉捏著姜洄因的手,眼淚漱漱:“殿下,你手是不是很疼?這下得罪了池大公子,宸妃娘娘那邊你又該如何交代?”
姜洄因掩唇咳嗽,順過氣之后才回答:“婠玉,我不需要與一個將死之人交代。”
她并不愚鈍,霎時間讀懂了姜洄因的意思,目中震驚。
“你精通醫道,我且問你,你會不會制假死藥?”
人都散去,婠玉點頭。
她會,她當然會,除了古氏左派的毒蠱她解不了,區區假死藥,又有何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