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仗義出手總是要付出代價的

仗劍除兇義氣揚，

氣沖霄漢志如鋼。

凌霜傲雪何言悔，

人在征途路未央。

1995年的夏天，密縣一中仿佛被放進了巨大的蒸籠，燥熱難耐。校園里的梧桐樹上，知了扯著嗓子不知疲倦地鳴叫，那尖銳的聲音像是要劃破這沉悶的空氣。樹葉在烈日的炙烤下，全都無精打采地蔫蔫耷拉著，毫無生氣。教學樓的外墻上，斑駁的墻皮被高溫折磨得微微卷起，時不時有細小的碎屑簌簌飄落，空氣中彌漫的燥熱氣息，仿佛都能看見絲絲縷縷的熱氣在升騰。

夕陽的最后一抹余暉，宛如一層薄紗，透過教室窗戶斜斜地灑在講臺上，給那層層疊疊的粉筆灰都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輝，像是給這平凡的角落添了一抹夢幻的色彩。教室里此時只剩下肖路和祁軍兩個人，頭頂的吊扇慢悠悠地轉著，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像是一位年邁老人的呻吟，卻怎么也驅散不了這夏日如影隨形的悶熱。

“肖路，你聽我說，這事真不能這么干！”祁軍雙手緊緊拽著肖路的胳膊，手指因為用力而泛白，聲音壓得極低，低到近乎耳語，額頭上密密麻麻地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那汗珠順著他的臉頰滑落，滴在課桌上，洇出一小片水漬。

肖路眉頭緊皺，眼神中透著一股倔強，猛地甩開他的手，手上的動作帶著幾分怒氣，隨后繼續一言不發地往書包里塞課本，課本的紙張在他粗魯的動作下發出“嘩嘩”的聲響。“你慫什么？他欺負你的時候怎么不見你這么慫？”肖路的聲音不高，卻帶著壓抑不住的惱火，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祁軍的嘴唇微微顫抖，欲言又止，目光閃爍不定，像是黑暗中受驚的小鹿。他心里清楚，班長李強可不是一般人，那可是校長的侄子，平日里在班里仗著這層關系作威作福慣了，同學們即便心中有怨言，也大多敢怒不敢言。上周五，那一幕如同噩夢般在祁軍腦海中揮之不去。李強像個得勝的小丑一般，站在講臺上，手里揮舞著祁軍寫給隔壁班女生的情書，用他那刺耳的聲音大聲念了出來，還故意添油加醋地編造了一些不堪入耳的內容，那些話像一把把利刃，直直地刺向祁軍的自尊心。

肖路永遠都忘不了祁軍當時的模樣，他低著頭，耳根漲得通紅，像是熟透了的番茄，那紅一直蔓延到脖頸。手指死死地摳著課桌邊緣，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身體也微微顫抖著，整個人像是被釘在了恥辱柱上，孤立無援。而李強呢，站在講臺上笑得前仰后合，臉上的得意勁兒都快溢出來了，其他同學也跟著哄笑，那笑聲此刻在肖路聽來，是如此的刺耳，如同萬箭穿心。那一刻，肖路感覺自己的血液都要沸騰了，怒火在胸腔里熊熊燃燒，燒得他理智的防線搖搖欲墜。

“就這么定了，今晚下晚自習。”肖路走上前，重重地拍了拍祁軍的肩

膀，試圖用這個動作給他一些力量，眼神堅定得如同即將奔赴戰場的戰士，“你放心，不會出大事的。”可他的手心，卻早已沁出了一層薄薄的汗，那汗濕濕涼涼的，昭示著他內心深處潛藏的緊張。

晚自習的鈴聲突兀地響起，在寂靜的校園里回蕩。肖路的心猛地一顫，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他的手心此時已經沁出了一層薄汗，濕漉漉的，讓他有些不舒服。教室里安靜得只剩下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那聲音在這緊張的氛圍里，顯得格外清晰，仿佛每一下都劃在肖路緊繃的神經上。肖路偷偷地瞥了一眼坐在前排的李強，只見他正埋著頭，專注地寫著作業，絲毫沒有察覺到即將降臨的風暴，那平靜的背影此刻在肖路眼中，竟有些諷刺。

九點整，下課鈴準時炸響，打破了夜晚的寂靜。肖路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然后慢吞吞地收拾書包，眼睛的余光卻始終緊緊地盯著李強的一舉一動。只見李強像往常一樣，第一個如脫韁的野馬般沖出教室，書包在他身后一甩一甩的，嘴里還哼著不成調的小曲兒。

按照計劃，王磊和張浩早就已經在校門口等著了，還有輟學后在縣城里摸爬滾打做生意的文軍，他雖然年紀不大，卻在社會上混出了些名堂，答應帶幾個兄弟來幫忙。肖路快步走出教學樓，夏夜的空氣里彌漫著甜甜的槐花香氣，那香氣絲絲縷縷地鉆進他的鼻子，可他此刻卻無心欣賞。路燈在水泥地上投下斑駁陸離的光影，像是一幅抽象的畫，遠處的蟬鳴此起彼伏，像是在演奏一場盛大的音樂會，肖路的心跳卻愈發劇烈，仿佛要跳出嗓子眼兒，喉嚨也發緊得厲害，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但他還是咬著牙，強迫自己保持鎮定，一步一步地朝著既定的方向走去。

轉過第二個路口，肖路終于看見了李強的背

影。李強正優哉游哉地哼著歌，書包隨意地甩在肩上，走路一搖一晃的，絲毫沒有察覺到危險的臨近。再往前走，就是那座橫跨小河的水泥橋，那是李強每天回家的必經之路，此刻，在肖路眼中，卻成了他們“復仇”的絕佳地點。

“動手！”肖路壓低聲音，從喉嚨深處擠出這兩個字，聲音里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顫抖，那顫抖順著聲波傳出去，連帶著周圍的空

氣都似乎跟著顫動了一下。

王磊和張浩像兩只潛伏已久的獵豹，從暗處猛地竄了出來，速度快得驚人。他們幾步就沖到李強面前，二話不說，一把將李強狠狠地推進了橋邊的灌木叢。灌木叢里的樹枝被撞得“簌簌”作響，驚起了幾只棲息的小鳥。文軍帶著三個眼神透著狠勁兒的社會青年緊隨其后，肖路則按照事先的安排，站在外圍望風，眼睛警惕地掃視著四周，耳朵也豎得高高的，不放過任何一點細微的動靜。

李強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襲擊嚇懵了，他瞪大了眼睛，眼神里滿是驚恐與慌亂，像是一只受驚的兔子。他掙扎著想要站起來，雙手在空中胡亂揮舞，卻被王磊瞅準時機，一腳狠狠地踹在肚子上。李強“哎喲”一聲，身體像斷了線的風箏般向后倒去，重重地摔在地上，疼得他齜牙咧嘴。

“你們……”李強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張浩一個箭步沖上前，捂住了嘴。肖路站在一旁，清楚地看見李強驚恐的眼神，那眼神里寫滿了無助與絕望，可不知為何，肖路心里卻突然涌上一陣快意，那是一種壓抑許久后終于得以釋放的感覺，像是心中有一口悶氣，此刻終于暢快地吐了出來。

“讓你欺負人！”王磊紅著眼，臉上帶著憤怒的扭曲，又補了一腳，這一腳比之前更用力，李強痛苦地蜷縮起來，雙手緊緊地抱住肚子，身體不停地顫抖著，嘴里發出“嗚嗚”的悶哼聲。

“夠了！”肖路畢竟還是心存一絲理智，看著李強狼狽的模樣，心中的快意瞬間被一絲不忍取代，他連忙大聲制止，“把他推下去就行。”

文軍和他的兄弟們立刻會意，走上前，七手八腳地架起李強，像扔一袋垃圾般將他推下了橋邊的護坡。護坡并不陡，長滿了雜亂無章的野草，李強順著護坡滾了幾圈，最后狼狽地爬起來，身體上沾滿了泥土和草屑，頭發也亂蓬蓬的，臉上還有幾道被樹枝劃破的

血痕，看起來凄慘無比。

“你們等著！”李強聲嘶力竭地喊道，聲音因為憤怒和恐懼而變得尖銳刺耳，帶著哭腔，那聲音在寂靜的夜里傳出去老遠，像是一道詛咒。

眾人聽到這喊聲，心里一哆嗦，頓時慌了神，轉身撒腿就跑。肖路跑得氣喘吁吁，心臟在胸腔里瘋狂跳動，仿佛要沖破胸膛，直到跑出兩條街，他才停下來，雙手撐著膝蓋，大口大口地喘氣。夜風輕輕拂過臉頰，帶來一絲久違的涼意，肖路這才后知后覺地發現，自己的校服已經被汗水浸透了，緊緊地貼在身上，難受極了。

第二天一大早，肖路像往常一樣走進教室，可剛一邁進門檻，他就敏銳地感覺到氣氛不對。教室里安靜得有些詭異，同學們都低著頭，不敢出聲。班主任陰沉著臉站在講臺上，那臉色黑得像暴風雨來臨前的天空，旁邊還站著兩個神情嚴肅的校警，肖路的心猛地一沉，像是墜入了無底的冰窖，一種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

“肖路，祁軍，王磊，張浩，”班主任的聲音冷得像冰碴子，一字一句地砸在眾人的心坎上，“跟我去校長室。”

校長室里，李強坐在沙發上，臉上有幾處擦傷，傷口處還滲著血絲，頭發亂蓬蓬的，衣服也臟兮兮的，不過看起來并無大礙。他的

目光掃過眾人，帶著明顯的得意勁兒，那眼神仿佛在說：“你們這下可栽到我手里了。”肖路看到這一幕，心里“咯噔”一下，這才意識到，昨晚沖動之下做的事，可能比自己想象的要嚴重得多，就像一個雪球，越滾越大，如今已經到了失控的邊緣。

“說吧，誰指使的？”校長坐在辦公桌后面，目光像兩把銳利的刀，直直地刺向眾人，開門見山地問道。

肖路深吸一口氣，咬了咬牙，上前一步，聲音堅定卻又帶著一絲決然：“是我。”

“肖路！”祁軍驚呼一聲，臉上滿是焦急與愧疚，想要說什么，卻被校警一個嚴厲的眼神制止了。

接下來的審問，對肖路來說，就像一場揮之不去的噩夢。眾人被分開問話，校警嚴厲的逼問，像一波又一波洶涌的海浪，向他席卷而來，讓他幾乎喘不過氣。肖路緊咬牙關，堅持說是自己一個人的主意，可校警那懷疑的眼神，分明在告訴他們，他們根本不相信。到了中午，參與打架的幾個同學都被叫來了，就連已經輟學的文軍也被找回來，校長室里的氣氛愈發凝重壓抑，仿佛空氣都凝固了。

那天晚上，肖路和其他幾個參與打架的同學被扣留在學校。父母接到通知后，陸續心急如焚地趕來。肖路坐在教室里，聽著走廊里傳來此起彼伏的訓斥聲和哭聲，那聲音像一把把尖銳的錐子，刺得他的心千瘡百孔。肖路的母親來的時候，眼睛紅紅的，像是剛剛哭過，臉上滿是疲憊與擔憂，可她什么也沒說，只是默默地坐在兒子旁邊，用她溫暖的手握住肖路冰涼的手，那掌心的溫度，讓肖路的眼眶一下子紅了。

第二天，沒有背景的同學全部被停課。肖路站在校門口，看著同學們一個個垂頭喪氣地離開，心里像壓了一塊千斤巨石，沉甸甸的。他知道，等待自己的將是更嚴厲的處罰，可此刻，他的心里卻有一種說不出的迷茫，仿佛站在了人生的十字路口，卻迷失了方向。

秋季開學那天，全校師生像往常一樣聚集在操場上。烈日當空，毫不留情地炙烤著大地，操場上的塑膠跑道都被曬得有些發軟，踩上去黏黏的。蟬鳴聲此起彼伏，像是在為這即將到來的宣判奏響哀樂。肖路站在隊伍的最后面，低垂著頭，感覺后背已經被汗水浸透，那汗水順著脊梁骨往下流，癢癢的，可他卻不敢伸手去擦，仿佛那輕微的

動作都會打破此刻這如履薄冰的寂靜。

“經校委會研究決定，”校長的聲音通過擴音器傳遍整個操場，“給予肖路開除學籍處分，其他參與打架的同學記過處分……”

肖路聽到這句話，只覺得腦袋“嗡”的一聲，像是被一道閃電擊中，眼前瞬間一片空白。他閉上眼睛，耳邊嗡嗡作響，像是有無數只蒼蠅在飛。陽光刺得眼睛發痛，他卻強忍著，沒有讓眼淚流下來。在這一瞬間，肖路知道，從這一刻起，自己的人生將走向另一個截然不同的方向，就像一艘原本在平靜航道上行駛的船，突然遭遇了狂風巨浪，被狠狠地拍離了航線。

肖路的腦海里突然像放電影般，浮現出李小雪的面容。李小雪，那個笑起來有兩個淺淺酒窩，眼睛像星星一樣閃亮的女孩。他們曾經一起在課間討論難題，李小雪聰明伶俐，思維敏捷，總是能三言兩語就點破難題的關鍵，她說話時那專注的神情，微微蹙起的眉頭，還有不經意間撩起耳邊發絲的小動作，都像一幅幅畫，深深地印在肖路的心里。課后，他們也會一起在校園的操場上漫步，夕陽的余暉將他們的

影子拉得長長的，像是一對連體的影子。他們分享彼此的夢想，李小雪說她想成為一名優秀的老師，去培育祖國的花朵，讓知識的種子在孩子們心中生根發芽。那時的肖路，總是笑著點頭，眼中滿是對她的欣賞與支持，他也暗暗發誓，要和李小雪一起努力，考上好大學，走向更廣闊的世界。

而如今，李小雪已經在金州師范就讀，那是一所他們曾經都夢寐以求的學府。肖路仿佛看到李小雪穿著嶄新的校服，穿梭在充滿書香氣息的校園里，和同學們熱烈地討論著學術問題，臉上洋溢著自信與朝氣。可自己呢？卻因為這一次的沖動，就此輟學，人生的軌跡陡然急轉直下。他心中一陣絞痛，像是有一只無形的手，將他心底最美好的憧憬一點點撕碎。此生，也許再和李小雪無緣了，他們就像兩條相交后又漸行漸遠的線，曾經那短暫的交匯點，如今看來，竟像是一場遙不可及的夢。

肖路的拳頭緊緊地攥著，指甲深深地嵌進掌心，他卻感覺不到疼痛。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我真的做錯了嗎？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還會不會這么做？”可始終沒有答案，只有操場上那刺眼的陽光，和周圍同學投來的或同情或惋惜的目光，像針一樣，扎在他的身上，提醒著他此刻殘酷的現實。

雨霖鈴·嘆路思雪

殘陽如血，望長天暮，倦鳥歸切。

秋風瑟瑟拂過，思前事、心憂難絕。

憶那青蔥歲月，竟成殤離別。

念去去、年少輕狂，一霎豪情惹災孽。

人生逆旅多波折，更那堪、此際前程沒。

孤身佇立無語，空悵惘、淚凝眸睫。

舊友難逢，應是、他方逐夢歡悅。

只盼得、異日重逢，再訴衷腸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