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十七年冬·刑部云牘司
“沈文書,這卷宗再謄不完,崔太傅該掀了刑部的瓦。“
謝云疏筆尖微頓,素色官服袖口滑出一截鎏金算盤,這是她如今唯一敢帶在身上的舊物了,從沒人見過。
她抬眼望著催命的刑部主事,鬢邊銀簪流蘇輕晃:“下官昨夜染了風寒,勞煩大人替我在太傅跟前...“
“他掀不掀瓦本王不管——“
玄色氅衣挾著雪粒子卷入,佛珠磕在檀木案上的聲響驚得主事慌忙跪地。
蕭硯舟指尖捏起她謄到一半的田冊,蟒紋袖口掃過她手背:
“但這手簪花小楷若被墨污了,本王可是要心疼的。“
謝云疏正欲俯身行禮“下官……”蕭硯舟動作迅速下意識攔住了她。
“都下去吧”蕭硯舟低笑一聲,玄色大氅忽然罩住她單薄肩頭。
青狐毛領蹭過頸側時,她聞見他衣襟里熟悉的降真香
——與三日前崔牧書房里的一模一樣。
“沈文書這簪花小楷真是絕妙呀,倒像是謝大人親傳。”
他指尖叩在案頭,金絲蟒紋袖口下露出一截白玉扳指,
“可惜謝家滿門抄斬后,這字體便絕跡了。”
謝云疏垂首理著卷宗,素青官袍包裹著她纖細的腰肢,“沈文書這簪花小楷,倒像是謝大人親傳。”
“殿下說笑了,下官用的只是普通的靈飛經小楷而已”
“小清歡……”
蕭硯舟湊近她耳畔,染血的河工圖拍在案上,
“當真覺得我會認不出你嗎?”謝云疏的耳尖猛地一顫。
燭火爆出“噼啪“一聲,這稱呼像把鑰匙,“咔嗒”擰開記憶的鎖。
謝云疏看向他腰間晃動的半塊蟠螭玉玨,忽然想起六歲那年,這人翻墻遞來玉玨時說的渾話:
——
永熙六年·謝府后院
十歲的蕭硯舟翻過墻頭,掌心躺著塊蓮花酥:“小清歡,叫聲硯舟哥哥就給你。”
六歲的謝云疏踮腳去夠,被他舉到半空:
“小清歡,我同我爹說將來要娶你,這玉玨里刻著裴氏密文,將來我可是要當聘禮的,今后你可要對我好些……”
“殿下慎言。”她猝然回神,官服下脊背繃得筆直,“下官……姓沈。”
謝云疏的睫毛顫了顫。蕭硯舟的扳指叩在案頭,嘴角銜著笑,驚起她一縷碎發:
“沈昭?這名字配你……俗了。”
她伏地叩首,玄色氅衣素青官袍裹著單薄肩頸,
“微末女官,擔不起殿下玩笑。”
蕭硯舟突然將她拽入懷中,他指尖摩挲著她后頸傷疤:
“小清歡,你的心跳比當年偷吃蓮花酥時還要快。”
門外傳來敲門聲,差役將青紫尸首被放置在案前,謝云疏的算珠猛地掐進掌心
——劉崇山外翻的指甲縫里,嵌著她親手塞進漕運賬冊的半片紙頁。
“喀嚓!“
尸首右手突然扭曲成詭異角度,金線蠱蟲從尸首體內緩緩鉆出,淬毒匕首直刺蕭硯舟后心。
謝云疏本能地甩出鎏金算盤,十三枚金珠撞偏刀鋒時,黑子已洞穿刺客眉心。
“十年了,謝家女兒還是沉不住氣。”
蕭硯舟將染血的河工圖拍在案上,輕輕抬手,撥開她領口處,半枚溫潤玉玨顯露,羊脂般的玉質泛著柔和光澤,紋路細膩。
他不經意間低頭,看到腰間那半塊玉玨,同樣瑩潤。
這兩半玉玨,仿若失散多年的戀人,紋路竟絲絲契合,似在訴說著前世今生不解的緣分。
他眸光微閃,唇角不易察覺地勾起一抹弧度,心中暗爽。
這玉玨,就似一根無形絲線牽連著兩個人、兩顆心…
“哼,她終究還是他的,誰也奪不走”這般想著,他眼底的得意之色愈發濃郁。
“殿下自重!“她揚手要打,卻被他攥住手腕按在《九錫禮器圖》上。
染血的讖文正與她妝奩底層的殘玉紋路重疊,像命運早布好的棋局。
“你要翻案,我要斬崔黨的根。“他忽然含住她耳垂輕笑,“不如合作?我替你鋪青云路,你許我...“
“許你什么?“她推開他,指尖已扣住袖中算珠。
“許我夜里替你描眉,就像小時候你非要我給你畫花鈿。”
蕭硯舟扯開自己衣領,心口處赫然有道陳年箭疤:
“想要你像七歲那年,替我包扎時說的——”他模仿著她幼時的奶音,
“硯舟哥哥不疼,清歡吹吹。”
謝云疏耳尖瞬間通紅。那夜刺客追殺,她撕了裙擺給他止血,如今這疤卻成了他戲弄她的把柄。
謝云疏抬膝頂向他腰間。蕭硯舟悶哼一聲后退,卻笑得像只偷腥的貓:
“小清歡還是這般兇呀。”
“想要你踩著我往上爬。”他忽然正經起來,眼底翻涌著晦暗的情愫,
“小清歡,十年前我沒能護住你,這一次……這一次我會親手把他帶到你面前。”
她探究般的看向蕭硯舟的眼睛,試探性的扯下他佛珠纏在腕間,金線蠱蟲在血泊中劇烈抽搐,他舔去她指尖墨漬,
“不讓你這小狐貍親手撕碎仇人,怕是要記恨我一輩子。“
更漏滴到子時,窗外忽起風嘯聲。
謝云疏反手拔出他腰間短劍,劍光映出眼角朱砂痣:“若我偏要連你一起撕碎呢?“
“求之不得。“蕭硯舟笑著握住她執劍的手,劍鋒慢慢沒入自己心口,
“只是小清歡要記著...“殷紅浸透白衣,他眼底翻涌著癲狂的溫柔,
“殺我之前,先把我的價值用干凈。“
“殿下舍得死?”她仰頭笑得嬌媚,指尖劃過他喉結,
“您若死了,誰給我當墊腳石?”
佛珠猛地纏緊兩人手腕。蕭硯舟將她抵在卷宗架上,降真香混著血腥氣侵入鼻息:
“將來踩著我的尸骨往上爬時,記得把眼淚藏在心口——那里暖和,凍不壞你的真心。
“謝清歡。”他含住她耳垂輕咬
“再抱我一下吧……像以前一樣”。
窗外傳來三更梆子聲,賣炭翁的吆喝刺破雪幕:“銀絲炭——驅邪避禍的銀絲炭喲!“
“我要崔牧的命祭我裴謝兩家,我要史官將歷史改寫,要龍椅上那位親口認錯
——蕭硯舟,一起嗎。“
蕭硯舟撫上她眼角朱砂痣,眸中翻涌著她看不懂的情緒,他將人抵在卷宗架前,靠在她的脖頸間:
“我等你這句話……等了十年,只要是你想,我都會站在你身邊,謝云疏……我的小清歡,你本就值得這世間最好的一切。“
——七歲前,蕭硯舟總愛戳著這顆痣喚她“小清歡”。
風起時案上的狼毫筆嘩啦散落一地,骨碌碌滾向暗處。
謝云疏望著他眼底灼人的光,忽然想起母親臨終的話:“北邙山...藏著你與他的...“
“殿下!“侍衛急叩門扉,“崔太傅帶人往云牘司來了!“
雪地上傳來雜沓腳步聲。蕭硯舟卻突然將她抵在門后,指尖摩挲著她后頸
——那里本該有謝氏嫡女的朱雀胎記,如今只剩艾草炙烤的疤痕。
“叫聲硯舟哥哥,便幫你料理外面的人。”
蕭硯舟收斂起情緒,一瞬間又變回那個不著調景王殿下。
“蕭硯舟!”
“在呢。”他笑著咬開她發間銀簪,烏發如瀑瀉在素色官服上,
“我的小清歡,還是綰墮馬髻最好看。”
蕭硯舟斂起眼底的泛起的情緒,慢條斯理替她綰發,簪上自己隨身的白玉筆:
“明日穿那件緋色襦裙來宗人府。“
他輕輕地在她唇上摩挲著,沾染了一抹嫣紅,而后在自己唇上一抹,漫不經心又帶著十足的侵略性,
“你穿緋色,比素衣嬌俏。“
雪地上凌亂的腳印很快被新雪覆蓋。
謝云疏摸著發間溫潤的玉簪,忽然發現尖端刻著極小的小篆
——“清歡吾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