鷗司沃在家睡了整整一天,星期二臨近中午才火急火燎地趕往工作崗位。
穿過回廊來到后室,貝利爾正在案頭上認真地對比兩份文件,還有一張畫像,他看到鷗司沃急著出門衣冠不整的樣子笑道,“酒醒啦,司門員。”
“我沒喝!”鷗司沃惱怒地解釋道,本想再說些什么,隨即卻被桌上的內容吸引了注意力,“這是……”
“尸檢報告。”
“你是怎么拿到尸檢報告的?”
“你看,”貝利爾指著一處文字道,“兩人都是被銳器一擊致命,一個在喉嚨,一個在背部,沒有多余的打斗痕跡,說明他們是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人,女孩被割喉之后,男孩在逃跑中被輕松追上。”
“大人,我不識字。”鷗司沃兩手一攤。
“……總之,這個描述跟我們在約翰家外墻看到的痕跡不一樣,那個痕跡很老舊了,至少也是一年前的,說明這個人是最近才找上他們家的。”貝利爾分析道。
“您直接說結論吧,大人,我越聽越迷糊,那天還覺得他們家好慘,轉眼間你們又告訴我這家人是個無惡不作的地方惡霸。”鷗司沃模仿癡呆的樣子說道。
“你的感受是對的,換誰來都會這么想,”貝利爾說道,“一個無惡不作的地方惡霸,為了掩蓋自己的惡行和受到的報應,選擇了惡人先告狀。”
鷗司沃頓時回想起了那晚的經歷,不禁問道,“說到那個東西,那個東西到底是——”
“咳。”貝利爾投來一個嚴肅的眼神,用咳嗽聲打斷他。
鷗司沃又生氣又無奈地不再往下說,轉而問道另一個方面,“你們為什么沒事?還能悠哉地來工作?”
“以后你會知道的。”貝利爾轉換回那個溫柔的聲音,“趕快換好衣服吧,今天大司祭要回來了。”
鷗司沃愣住,一陣原生的恐懼和逃避感爬上心頭,不情愿地前往一旁的隔間。
貝利爾笑道,“沒事的,你都從修道院結業成為圣職者了,她也不再是以前那個恐怖教母了。”
“難說!”隔間傳來孩子氣的聲音。
西敏寺莊嚴神圣的大門外聚集了大片虔誠的信徒,他們還未等到馬車車隊抵達,便已紛紛自覺在馬路兩旁跪成排列,維持秩序的衛兵也被迫加了一倍,大家都迫切期待大司祭的歸來。
隨著車隊緩緩抵達,經過人群,大家都虔誠地頂禮膜拜。為首的一輛樸實無華的駟馬車在大門外停穩,圣塞西莉亞緩緩從車廂內下來,她回首望去,向一眾信徒行過禮,便走進教堂內。
“大司祭。”兩人在大廳內已等候多時。
“輔祭大人,許久未見,教堂的工作還順利嗎。”塞西莉亞已年過半百,聲音卻如同明澈而洪亮的管樂器,似乎喉舌之間便有一股力量,沁入聆聽者的身心中。
“我受到了許多幫助,托您女——”貝利爾正要說下去,卻由塞西莉亞一個噤聲的手勢,將后頭的話吞下去了。
“好久不見呢,威廉姆斯先生,恭喜您成為圣職者的一員。”她轉向鷗司沃說道。
“……您還記得我啊。”鷗司沃畏懼地轉過頭,不敢與她有眼神的交流。
簡單向大廳后方的石像行過禮后,一路走向另一間后室,塞西莉亞脫下厚重的冬季常服,將一路的行囊和收到的禮物統統扔到休息室的地面上,換上一身輕便的,適合在謝爾維提卡的氣候下穿的常服。
“請進來吧。”她向門外叫道。
貝利爾走進屋內,簡單行禮后坐下。
而沙利梵就坐在一旁。
“母親。”沙利梵喊道。
“嗯?”塞西莉亞問。
“您怎么提前這么多天回來了。”沙利梵的話語中夾雜著些許不悅。
“當然是因為,我們丟失的東西,要找回來了。”塞西莉亞意味深長地看向貝利爾。
“什么意思……”沙利梵不解。
“如您所言,眼下我手中這個案子的兇手,或許就是我們要找的人。”貝利爾注視沙利梵解釋道。
“我以為您只是熱心腸呢,輔祭大人。”沙利梵暗諷道。
“多方面的原因都有。”
“直接說結果吧,人找到了嗎?”塞西莉亞問。
“還沒有,法庭那邊,我們能夠獲得的信息太少了,尸檢報告也是今天早上才拿到。”貝利爾說道。
“我果然沒看錯,輔祭大人聰慧過人,有時候只是需要一些幫助,”塞西莉亞從地上的行李當中隨手抽出一卷文件,遞給貝利爾,隨即走去窗邊,將四周的窗簾都打開,“我也一直等著你長大的那一天到來哦,女兒。”
“用不著你等。”沙利梵別過頭去,不愿意再講話。
午后,三人再度聚首,準備再去紡車屋老板那里碰碰運氣。
貝利爾現在很難辦,一邊是正在與她的母親,自己的上司鬧別扭的沙利梵,另一邊是被幾日里高強度的事件搞得應激了的鷗司沃,他看看兩邊一言不發的二人,長嘆一口氣,看來今天只能靠自己了。
好在他家離得不遠,沒有忍受多久尷尬便到了,貝利爾敲響房門。
這次敲了好幾下,也不見那個暴躁的老板出來咒罵他們。貝利爾察覺到不太對,繞到房屋后面的街道查看后門,結果后門也緊鎖不開,但是落滿灰塵的二樓窗臺上竟然有腳印。
“警戒!”貝利爾命令道。
二人立即從前后兩個方向盯緊四周。好在這條街遠離市集和鬧市區,今天又是工作日,街道上沒什么行人,貝利爾決定從窗臺翻進去。他脫下不便行動的常服,露出自己的棉布里衣,利落地爬上窗臺,一腳踢碎了玻璃窗,翻滾進屋。
二樓屋內,之前那個瘋癲的戴克已經躺倒在地,鮮血從身下汩汩流出,四周的墻壁和地面上也濺滿了鮮血。貝利爾驚訝之余,意識到兇手還沒有離開。他立即做出戰備姿態,步履輕盈地在各個房間和角落里尋找蹤跡。好在這個人雖是慣犯,但反偵察意識并不充分,很快貝利爾便跟著沾滿血跡和泥土的腳印發現了一條路徑,直指一樓的廚房。
挺聰明的,下到一樓方便逃跑,只是忘了掩蓋痕跡。廚房門打開了一條縫隙,貝利爾站在門外,看準時機破門而入。
結果第一時間,他并沒有看到人。
他頓感慌亂,卻本能地轉過身將雙手架在面前,果然真真的架住了一把長刀。
貝利爾緊緊抓住他的手,防止那把刀砍下來,這人的力量相當強大,貝利爾拼盡全力才堪堪擋住。兩人眼神碰撞,互不相讓。這人的瞳孔竟然是灰暗的鐵色,在刀鋒的背影里泛著金屬光澤。
“鷗司沃!沙利梵!一樓的廚房!”貝利爾聲嘶力竭地呼叫道。
兇手聽到還有后援,急忙想要收刀逃跑,卻輪到貝利爾死死抓住他的雙手不然他跑,轉眼間攻守易勢。
“你叫什么名字?嗯?從哪里來的?為什么要殺他們?”貝利爾趁此機會問道。
那人兇惡地瞪著貝利爾,一下又一下地發力將雙手往外抽,貝利爾卻怎么樣都不肯撒手。但這下卻把貝利爾的注意力引到他的手上——整只右手都是像他瞳孔那樣的金屬色,有些部位似乎是擬態成了普通皮膚的顏色,但擬態得這里一塊那里一塊的,詭異又令人生畏。那把刀生生與金屬色右手連在一起,好像就是從手上長出來的。
“是你,你是哪一次的?不、不,你什么時候變成這樣的?你叫什么名字!”貝利爾越發焦急地問道。
門外的腳步聲越發密集,兇手不再用力掙脫,反倒逐漸安分下來,貝利爾以為他放棄抵抗準備就范了,正準備掏出腰間的繩索,卻在低下頭時又看到他那雙眼睛,那個眼神,從剛才的窮兇極惡、散發出迫切的殺氣,現在卻變得有些懊悔與無奈,似乎準備做什么他自己不愿意做的事。
“……我無意傷害你。”他說。
貝利爾愣住了。
下一秒,他緊握住的那只右手冒出無數的尖刺,密密麻麻地貫穿他的手掌,霎時間,血肉橫飛。
他難以抑制地慘叫。
那人抓住了轉瞬即逝的機會,從一樓的窗戶跳了出去。
“嘿!你是誰——別跑!可惡,你進去看,我去追他!”門外傳來鷗司沃的聲音。
貝利爾疼得倒在地上亂滾,僅存的一絲理智讓他壓緊了手腕,盡可能地止血。沙利梵從破碎的窗口翻進來,急忙將剛才貝利爾脫下的常服的衣帶扯下來,給貝利爾的手腕死死綁住。“天、天哪,怎么會傷成這樣……”她被這密集的傷口嚇得涕淚橫流,言語也止不住地顫抖。
“快……快讓他回來……他打不過那個人的……”貝利爾吊著最后一點力氣說道,“扶、扶我起來……”
沙利梵攙扶貝利爾站起來,從里頭打開房屋的門,走出去便看到遠處的鷗司沃喘著粗氣。
“快回來!你這傻大個。”沙利梵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