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春天來的總是很快,這不,驚蟄剛過,路旁的柳樹抽出了嫩綠的芽,整個城市被這么一點綴,一片生機盎然,看景的人心情也一片舒暢。
恰逢周末,是個宅家休息的好時候,明明一切都很趁溫皎的心意,如果沒有相親這件事的話。
此刻,她正坐在一家名為琥珀的咖啡店內,聽著對面女人侃侃而談,是的——一個女人……,她真沒想到,都二十一世紀了,兒子出來相個親,家長還要陪同,三歲大么?
“溫小姐,我們家銘川條件也算不錯的,三甲醫院主任醫師。”
她拍了拍旁邊滿臉通紅的男人的肩膀,儼然一副“母憑子貴”的模樣。
“聽說蘇小姐在金融機構工作?“女人攪拌著杯里剛加的方糖,銀匙撞得壁面叮當作響,“具體做什么的呀?“
“一個小職員。“溫皎視線從落地窗外的柳樹旁移回來,她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咖啡,語氣淡淡的,一副絲毫不在意的模樣。沒有繼續的打算,她就不露底兒了。
這個反應卻讓女人解讀出了第二個意思:屈服,自慚形穢,任人安排。
她輕佻一笑,情緒里不屑一張臉快要裝不下,“賣保險的?我們銘川去年光論文獎金就有二十萬呢。“
或許是溫皎的態度讓她多了七分篤定,她轉了轉手腕上的翡翠鐲子,漫不經心道:“我們也不打算找個條件多好的姑娘,我家銘川的工資也夠養活一家人了,結婚了你把一辭,跟我一起照顧他,你不用受客戶冷眼,我們銘川也有了家庭,對彼此都是錦上添花。”
“女人吶,還是少在外面拋頭露面的好,在家相夫……”
“吧嗒……”骨瓷杯與大理石臺面碰撞出清脆響聲,女人聲音戛然而止,她一雙眼睛瞪著溫皎,表情明晃晃因為被突然打斷而不滿。
溫皎把杯子重重放下,拿起放在沙發上的包,從夾層抽出一張名片,她把它推過去,隨后站起身,“誰是錦誰是花,阿姨怕是還沒有分清楚。”
她指了指上面“銘晟風投MD”幾個字,笑的一派和氣,“我現在確認我是那匹錦,但您兒子,是那朵花嗎?”
純純媽寶男,氣兒憋的通紅,屁也不敢放一個。還沒路邊的狗尾巴草有人氣兒,風吹過人家還知道跟著晃兩下,對面是真真正正的活死人。
銘晟風投——國內一線風險投資機構,近三年平均投資回報率達32%,穩居行業前十。
溫皎的確有在他們面前趾高氣揚的資本。
溫皎彎腰拿起包,語氣不帶一絲溫度,“我還有工作,就不奉陪了,單我買了,阿姨和李先生慢用。”
她走起路來搖曳生風,細高跟墜地,發出噠噠噠的聲響,手腕稍稍用勁,門被拉開,懸掛兩側的風鈴被驚的清脆作響。
走出幾米遠,溫皎停下,猛地呼氣,溫凱明這是給她張羅的什么人?什么相親?分明找第二個媽!想到這兒,她氣憤地跺跺腳。
“咕嚕~”
肚子適時響起來,溫皎為了趕時間只喝了一杯酸奶當做早餐,剛剛的咖啡也沒喝幾口,她現在已經餓的前胸貼后背了。
左右張望了一下,不遠處有個裝修的古色古香的火鍋店,門口有穿著漢服的姑娘在攬客,溫皎抬腳走去。
見溫皎走過來,她笑的很是熱情,“歡迎光臨!幾位用餐啊?”
“一位。”
溫皎跨進門檻,里面裝修頗具新意,木地板下竟有流水。仿古畫舫改造成的卡座懸在其上,錦鯉投影從食客腳尖游過,抬頭可見天花板垂落星星點點的電子河燈。
她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掃描桌上貼的二維碼點餐,不一會兒穿著襦裙的女孩就端著菜款款走來,一時間真給了她在吃宮宴的錯覺。
調好蘸料,溫皎把盤子里的菜倒進滾燙的紅油鍋里,饑腸轆轆使她大快朵頤起來,吃的正香,手機突然響起來——是她爸打來的電話。
“你相親怎么相的?什么態度?”那頭溫凱明的語氣聽起來很是嚴肅,大概是有人跟他告狀了。
溫皎夾起一塊牛肉在碟子里蘸了一下放到嘴里,嗓音有些含糊,“他那是想相親的樣子嗎?分明是想找個保姆。”
“你一把年紀了,你自己倒是不著急,你媽在那邊得急得團團轉。”那頭的人嘆了口氣,“女兒到現在都沒有個歸宿。”
“你不要提我媽。”聽到溫凱明提到文雪,溫皎的語氣涼了下來。
“行,我不提,那我就繼續給你找,找到你滿意為止。”那頭溫凱明被她的態度惹惱了,啪一聲掛斷了電話。
溫皎聽他這個意思就知道,連續三個月的電話騷擾還沒有結束,她煩躁揉了揉腦袋,一時間沒了胃口。
正悶頭思索對策,有人敲她的桌子,溫皎抬頭,兩個男生站在她面前,他們手上捏著一沓A4,站姿有些局促。
“小姐姐,能不能幫我門填張問卷?不會耽誤太多時間的。”穿著牛仔衣的男生笑的一臉討好。
大概又是周末苦兮兮出來做調研的大學,真不容易啊。這樣想著,溫皎抬手接過遞來的紙,上面映著的“江城大學對社會婚姻觀調查問卷”印證了她的想法。
溫皎問服務員借來了筆,做完上面一系列選擇題后,她在兩人一聲聲感謝中走出了店門。
琥珀咖啡店在奈嶠公園內,本來來之前約的是見完面再吃一頓飯,下午就在公園里逛逛看景,但是咖啡店里那兩人的態度實在讓溫皎難以接受,索性當場翻了臉。
道旁垂柳新抽的嫩芽好似碎玉,翡翠般的葉緣在風中輕顫,將斑駁的光影篩落在卵石紋路上。微風掠過,柳枝紛飛,與不遠處藍天下的風箏交相輝映,組成一派春日好景。
雖然相親不盡人意,但好在景色怡人,溫皎沿著她一邊數著地上的石頭,一邊沿著鵝卵石小道向里走,頗有樂在其中的意思。
不知不覺,桃香撲鼻,溫皎再次抬頭,眼前已是漫天緋色,百年老桃樹枝丫交錯,風吹過時幾片花瓣落在她肩上,她伸手去捻。
正偏著頭,一張照片出現在她眼前,溫皎詫異抬眼望去,面前是一個笑的和藹的阿姨。
“小姑娘,來相親的吧?”她攥著溫皎的手腕,將手上的資料拿給她看,“看看我們家的,條件還是不錯的。”
她鼻子嗅了嗅,聞到了溫皎身上的火鍋味,提點道:“小姑娘,相親的時候,吃飯不要吃榮易沾味兒的食物,別人會覺得不禮貌。”
溫皎就當做沒有聽到,她低頭瞅了一眼上面的照片,看到男人腦門上稀疏的頭發,她蹙了蹙眉,真不是她喜歡的類型。
她雖是打算找個人隨便敷衍敷衍溫凱明,但是兩人畢竟是得住在一個屋檐下,低頭不見抬頭見的,這個真的不和她的心意。
“阿姨,我再看看……”她把手掙脫出來,指了指旁邊的公示牌,踩著高跟鞋走過去。
公告欄上貼著密密麻麻的資料,大概是位置不夠,有的甚至把其他的壓在了底下,只看得到姓名和職業。溫皎大致看了一眼,要么年齡太大,要么就面部有點崎嶇。總之,能來相親的,大部分都是被挑剩下的,實在不好找一個那么稱心意的。
她嘆了口氣,要不還是繼續接受電話轟炸吧……
正沮喪間,大風乍起,灰塵撲面,有幾粒落進了眼睛。溫皎抬手揉了揉,生理性的淚水掛在睫毛上,折散了視野里的光線,眼里一片模糊。
視野中,有人走了過來,他穿著一件白色襯衣,一陣油墨氣息卷著雪松香襲來,他站在溫皎面前,擋下了撲面而來的灰塵。
“需要濕巾嗎?”那個人伸出了手。
“謝謝……”溫皎接過濕巾擦了擦,視線終于清晰。
不知風是什么時候停下的,等溫皎再抬頭看去時,男人已經站到幾米遠的柳樹下。
正午日光正盛,被柳枝切割成不規則的幾何圖形,幾塊打在男人的襯衫上,衣料下的肌膚時隱時現。男人正低頭看著手里的資料,他的神情淡漠,與周圍喧囂的環境格格不入,好似天上遙遠的云。
耳邊嘈雜聲漸漸歸于安靜,溫皎看見他那手中那沓和相親資料相近的紙,突然福至心靈,鬼使神差地,她向男人走去,刻意壓低高跟鞋的聲響,不想破話
走到離那人幾步的距離,溫皎停下,放低聲音,帶有一絲猶疑,她問:“你也是被迫來相親的嗎?”
男人看過來,對上溫皎琥珀顏色的瞳眸,他愣了一下,掩飾搬的把拿著資料的右手背至身后,輕輕嗯了一聲。
聽到肯定的回答,溫皎雀躍起來,她心里的愉悅掩飾不住了,從眼睛里溢出來,此刻亮晶晶的,她笑著問對面的男人:“那……你要不要考慮考慮我?”
她第一次主動,在兩人第一次見面的情況下,的確有些唐突,心中有千萬只蝴蝶振翅欲飛,她有些忐忑,拉平唇角等著男人的反應。
對面靜默一瞬,道:“這好像是我們第一次見面?”
溫皎撫了撫耳畔的頭發,想借此掩飾尷尬,她啊一了聲,“但是我認為如果合眼緣,還可以進行深入的了解。先生覺得呢?”
剛剛看了很多照片,還是眼前的人更符合她的審美,溫皎不想錯過,于是她緊盯男人,不想錯過他表情的變化。
男人眸子似乎黯了一瞬,溫皎心里咯噔一聲,暗道不好。
“顧越里。”清冽的嗓音傳來,男人伸出了手,“很榮幸我有這個機會。”
心里的假設被推翻,巨大的驚喜砸中溫皎,她慌亂伸手,由于手掌太小,她只能勉強捏住男人并起的四根手指。
濕熱的手掌與男人指腹相貼又很快松開,溫皎聲音沉穩,“溫皎。”
……
兩人都不是話多的人,氣氛陷入了一陣微妙的沉默。溫皎的手指不自覺地絞在一起,指尖還殘留著顧越里手掌的溫度。她偷偷瞥了他一眼。
“今天相親資料沒帶。”顧越里拿出手機,“先加一個聯系方式吧。”
溫皎心里一松,今天不用再面對密密麻麻的相親資料了。她翻出微信碼,看著顧越里加他,提議道:“那要不……我們先隨便逛逛?反正今天天氣這么好,公園里也挺熱鬧的。”
顧越里看了她一眼,眼神中似乎閃過一絲笑意,但很快又恢復了平靜。他點了點頭,“好。”
兩人沿著鵝卵石小道慢慢走著,春日的陽光透過柳枝灑在他們身上,暖洋洋的。溫皎的腳步輕快了些,高跟鞋踩在石子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她偷偷瞄了顧越里一眼,發現他的步伐穩健,身姿挺拔,白襯衫在陽光下顯得格外干凈。
“你平時……經常來公園嗎?”溫皎試探性地問道,試圖找些話題。
“偶爾。”顧越里的回答簡潔明了,聲音低沉而溫和,“工作忙,很少有時間。”
溫皎點點頭,心里暗自琢磨著他的話。她注意到他的語氣雖然平淡,但并沒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反而給人一種沉穩可靠的感覺。
“你呢?”顧越里突然問道,目光轉向她。
“我?”溫皎愣了一下,隨即笑道,“我也很少來,今天相親,地點湊巧約在這兒。”
“其實……我挺討厭相親的。”溫皎嘆了口氣,語氣中帶著一絲無奈,“總覺得像是被逼著去完成一個任務,完全沒有那種心動的感覺。”
她轉頭看顧越里,他的表情認真,嘴角微微有了一絲弧度,在陽光的襯托下格外柔和,當真是一個專業的傾聽者。
她忍不住問道:“那你呢?你對相親怎么看?”
顧越里沉默一會兒,好似在思索,過了一會兒,他才緩緩說道:“相親對我來說,是一種形式上的安排,我并不排斥,但更希望我的伴侶和我有感情基礎。”
溫皎心里一動,正要把自己的提議說出來,遠處有腳步聲傳來。
是在火鍋店的那兩個男生,后面還有四五個人,大概是他們的同學。
眼見調查問卷又要遞到自己手上,溫皎后退一步,連連擺手,佯裝不悅說道:“這個今天在火鍋店填過了,這么快就忘記我了么?”
“這么漂亮的小姐姐怎么會忘呢?”男生笑了,露出一排整齊的牙齒。
溫皎再低頭看,這才發現,問卷的朝向更精準的指向顧越里。
所以說,是她誤會了?她撫了撫額,有些不好意思。
突然,旁邊傳來了顧越里清冷的嗓音,“我也填了。”
“?!”那個男生似乎沒反應過來,眼珠子瞪大了好幾倍,目光里滿是詫異,“顧……”
“啊!我剛剛讓這個小哥哥填了。”身后穿著鵝黃色連衣長裙的女生上前,將正蒙圈的人拽來,嘴里連連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估……估計是其他人邀請您填了。”男生反應過來,離開現場時還轉身連連彎腰,“打擾了。”
“沒關系。”顧越里大度原諒。
兩人站在原地,目送幾個人的背影融入余暉,漸漸消失不見。天色已然不早,整個公園被鍍上一層金色。天邊的云彩也變成淡粉色,看起來霎是浪漫。
幾番猶豫,溫皎終于決定將自己的想法說出口。
她微微仰頭,直視他的眼睛,“既然我們都對相親沒什么好感,但又不得不應付家里的壓力,不如……我們協議結婚吧?各取所需,互不干涉,等到時機成熟了再分開。你覺得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