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千丈，月光被扭曲成幽藍的綢緞，纏繞在十二根盤龍柱上。滄溟的龍尾被九重玄鐵鎖鏈貫穿，暗金血液順著鱗片縫隙蜿蜒而下，在祭臺冰面蝕出北斗七星的焦痕。每滴血墜落時都凝成血珊瑚，枝杈間嵌著珍珠般的鮫人淚——那是三百年前朝霧哭碎的情魄，被他偷偷藏在此處。
朝霧的赤足剛踏上祭臺，鎖鏈突然暴起。玄冰凝成的鎖鏈如活蛇纏住她腳踝，將她拽至半空。鮫綃裙擺撕裂的剎那，三百顆鮫珠滾落，每顆珠子都映著不同畫面：少年滄溟在暴風雨中托起她的鮫人舟，斷角傷口泡得發白；青年滄溟跪在天罰司階前，任由鎖魂釘穿透脊椎；殘破的滄溟被困在焚魂燈中，正被第三世的炊燼剜出眼珠。
這次帶的是剜心刀？“滄溟的龍尾掀起巨浪，暗流裹著冰刃刺向她。一塊冰刃擦過她耳鰭，血珠墜在逆鱗上，那片龍鱗突然泛起赤金光暈，“還是碎魂戟？“
刀鋒刺入逆鱗三寸時，整片歸墟沸騰如熔爐。十二根盤龍柱上的蛟龍石像突然泣血吟唱，滄溟的血液凝成赤金鎖鏈纏住朝霧腳踝。月魄珠從她袖中飛出，珠心浮現的竟不是逆鱗，而是枚跳動的龍心。
看看你護著的蒼生。“滄溟捏碎她腰間玉佩，玉屑凝成水鏡——天罰司煉魂鼎中沉浮著鮫人幼童的殘肢，爐火用的竟是龍族脊椎煉出的燈油。鼎邊堆積的龍骨上刻滿“朝霧“二字，最新一具的尾鰭還掛著半片鮫綃。
朝霧的耳鰭突然滲血，海底響起空靈鮫歌。九百九十八具冰棺從裂縫升起，最古老的冰棺炸裂時，寒霧中浮出的尸身竟戴著火焰紋額飾——與第三世卿玥的胎記如出一轍。尸體的鮫綃裙無風自動，腳踝青銅鈴發出刺耳鳴響。
這才是真正的你。“滄溟的龍尾絞碎冰棺，尸身化作流光沒入朝霧眉心，“每次輪回，你都在剜去自己的魂魄。“
記憶如毒藤瘋長：第一百世的大婚夜，她將斬情劍刺入滄溟靈臺，劍柄上他親手系的紅綢還未褪色；第五百世的歸墟海眼，她引天雷焚毀他的龍丹，焦黑的殘骸中飄著他未送出的婚書；第九百世的冰棺前，她將他的逆鱗煉成鎖魂釘，釘入自己心口時聽見他最后的龍吟......
尸身突然睜眼，瞳孔映出未來畫面：炊燼手持焚魂燈站在黃泉畔，燈芯燃燒的正是滄溟此刻的逆鱗。朝霧的指尖剛觸及尸身額飾，整片歸墟突然震顫。冰棺陣列開始旋轉，每具棺底都浮現血色咒文——“殺我者，朝霧“。
你以為的天罰，不過是場騙局。“滄溟的指尖點在她心口，那里缺了三片鮫人鱗，“他們抽干你的情魄，煉成操控我的傀儡絲。“他扯開衣襟，心口插著的珊瑚小劍突然嗡鳴——那是她第一世送他的定情信物，如今浸透九百九十九次輪回的血。
主祭的玄鐵戒刺穿滄溟咽喉時，褪色貝殼從血泊中浮起。朝霧接住貝殼的剎那，三百道記憶涌入魂海：暴雨夜滄溟在貝殼內壁刻逆轉星陣，指尖被陣法反噬得血肉模糊；第二世云諫用斬情劍劈開貝殼，取走半枚煉成鎖魂鈴；第三世炊燼將殘片嵌入焚魂燈，火光中映出她此刻驚惶的臉......
小鮫人...“滄溟破碎的瞳孔映出她從未見過的溫柔，“這次...別回頭了。“他的龍尾寸寸化為金沙，卻在消散前凝成骨舟。舟身刻滿帶血的“正“字，每個凹槽都嵌著龍鱗，背面用鮫人密文刻著她每世的遺言。
當她的淚珠墜入鱗隙時，歸墟海底升起千丈往生碑。碑文用龍血新寫著：“第九百九十九世：以眸為燈，照卿歸途“。滄溟少年虛影從煙塵中浮現，龍角還未斷裂：“你總問歸墟盡頭有什么......“
虛影突然被十二根噬魂釘貫穿。最后一刻，他在她掌心畫下火焰紋。血月當空，青銅鈴陣無風自響，朝霧腕間龍紋鐲化作灰燼。褪色貝殼裂開，露出半枚染血婚書：“第四世，寧負蒼天不負卿“。
鎖鏈殘骸突然暴起，將她拖向煉魂鼎。滄溟最后的逆鱗在鼎中燃燒，火光里三百個時空重疊——每個滄溟都被鎖在盤龍柱上，每個朝霧都握著剜鱗刀。當刀鋒刺入第一千片逆鱗時，所有時空的滄溟同時開口：“這次，別哭。“
朝霧撲向骨舟時，舟身突然碎裂。九千片龍鱗騰空而起，在空中拼成完整的星圖。星圖中央浮著一顆冰封的鮫人淚，淚中封存著滄溟初見她時的耳語：“小鮫人，你的眼睛像碎了星子的海。“
海底突然寂靜。血珊瑚盡數枯萎，玄冰鎖鏈化作齏粉。朝霧攥著婚書殘頁跪在祭臺，看著最后一片金沙從指縫流逝。遠處傳來嬰兒夜啼，三百具冰棺同時映出未來——炊燼手中的焚魂燈芯，正燃燒著此刻滄溟破碎的逆鱗。
朝霧蜷縮在骨舟殘骸中，掌心緊攥著褪色貝殼。滄溟消散前的金沙仍在她指縫間閃爍，每一粒都映著往昔的畫面：少年滄溟教她辨識星軌，龍尾輕掃過她凍紅的赤足；青年滄溟在暴雨中剜鱗，血濺上她新婚的嫁衣；如今這捧殘沙卻冷得像北冥最深處的玄冰，刺痛她每一寸鮫人鱗。
骨舟突然震顫，舟身刻滿的“正“字滲出血珠。血珠滾落處浮出細小的鮫文，朝霧以淚為墨，指尖劃過之處，文字竟連成讖語——
“月晦之夜，星墜之地，往生門啟。“
海底傳來鎖鏈拖拽聲，十二根盤龍柱再度浮現。柱心的冰棺不知何時已空，棺底殘留的冰晶凝成箭頭，直指歸墟最黑暗的深淵。朝霧的鮫珠鏈突然發燙，最后一顆珍珠炸裂，映出滄溟被囚在焚魂燈中的殘影——燈芯躍動的火焰里，竟裹著半枚褪色貝殼。
深淵之下，萬頃鮫綃懸垂如瀑。朝霧的赤足剛觸及綃面，鮫綃突然自燃，火舌舔舐著她的鱗片。火焰中浮現三百道虛影，皆是歷代朝霧自戕的景象：有引雷焚身的，有斷尾化刃的，最刺目的那一道，是少女將滄溟的逆鱗生生剜出，嵌在自己的婚冠上。
“你終于來了。“主祭的聲音從火海深處傳來，玄鐵戒上的寶石正嵌著滄溟的龍瞳，“這焚天綃海，才是真正的煉魂鼎。“
朝霧的耳鰭突然撕裂，血珠墜入火海時竟凝成冰箭。她挽弓搭箭的姿勢與第三百世的自己重疊，箭尖直指主祭眉心。可就在松弦的剎那，火光中突然映出云諫的臉——第二世的斬情劍正懸在她后心。
箭矢偏斜的瞬間，深淵底部傳來龍吟。九百九十八具冰棺從四面八方撞向主祭，棺中尸身竟全部化作滄溟的模樣。玄鐵戒迸發黑芒，將冰棺盡數粉碎，卻在觸及最后一具冰棺時陡然停滯——
棺中沉睡著少年滄溟，懷中抱著朝霧第一世的鮫人琴。琴弦忽而自鳴，奏出的竟是云諫在第二世為蘇瓔譜的安魂曲。主祭的面具應聲碎裂，露出底下布滿火焰紋的臉——那胎記的位置與朝霧掌心的痕跡分毫不差。
“原來是你......“朝霧的鮫綃裙瞬間被冷汗浸透。三百世輪回的記憶如毒刺扎入魂海，她看見主祭跪在初代神君殿前，額間火焰紋正是被滄溟的逆鱗烙下。
焚天綃海突然倒卷，火舌吞沒主祭的剎那，朝霧聽見滄溟最后的嘆息。骨舟殘片騰空而起，在她周身拼成星圖。褪色貝殼從她掌心飛出，嵌在星圖缺角處，整個歸墟開始崩塌。
三百世的冰棺碎片凝成利刃，隨著朝霧指尖所向，刺穿主祭的心臟。玄鐵戒墜入火海時，戒面寶石中的龍瞳突然流淚，淚水化作滄溟的虛影。
“我以千世輪回為籌...“虛影撫上她眉心血契，“賭你終會看破這局。“他的指尖穿透火焰紋，從主祭尸身中扯出一縷金線——正是朝霧被抽離的情魄。
歸墟崩塌的轟鳴聲中，朝霧將情魄按入心口。九百九十九片逆鱗從虛空浮現，在她周身拼成戰甲。鮫人琴自深淵升起，琴箱中突然掉出半封婚書，滄溟的字跡被血污浸透：
“若得卿回眸，愿永鎮歸墟。“
海底最深處傳來嬰兒啼哭，朝霧循聲望去，只見焚魂燈懸浮在虛空之中。燈芯躍動的火焰里，三百個滄溟同時剜鱗，每個都對她做著口型。她突然讀懂那唇語——
“逆鱗為鑰，可碎輪回。“
戰甲上的鱗片突然倒豎，朝霧化作流光撞向焚魂燈。在魂飛魄散的劇痛中，她終于聽見滄溟留在時光盡頭的最后一句話：
“我的小鮫人，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