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冒險家的樂園
我出生在解放前的上海,當時的上海是冒險家的樂園。
從1840年英帝國用鴉片和大炮轟開中國的大門,使幾千年閉關鎖國的封建王朝逐步淪為殖民地和半殖民地。上海作為通商口岸,被列強瓜分為租界。1845年11月29日,英國在上海設立了近代史上第一塊租界.。租界不受中國人管轄,他們可以各自為政。比如:法租界的用電電壓為110V,英租界的電壓為220V。家里燈泡壞了,我去買燈泡,老板一定是會問多少伏電壓的呀?我給他講是110v的,他才會賣給我;如果買錯了,等到燈泡插進插頭,通電后燈泡是會炸裂的。
弄堂口有大鐵門,到了晚上鐵門關,實行宵禁。馬路上有外國巡捕巡邏,巡捕除了白皮膚的歐洲人還有印度人。印度人當時被上海人稱為“紅頭阿三”。外國巡捕手提警棍在馬路上巡邏,看到不順眼的華人,拿起警棍就打,也可以隨便捕人,關進巡捕房,中國人在當時是沒有講理的地方的。中國人在這些侵略者的眼里,是隨時都可以踩死的螞蟻。外國人在中國的土地上可以橫行霸道,肆意妄為。我小學的班主任G老師告訴我們,她住在復興中路,親眼看到公園門口掛著:“華人與狗不得入內”的牌子。在中國人的土地上,中國人不能踏足,可恥啊!歷史老師在講中國近代史就說到,黃浦江的建筑群見證了中國百年的屈辱史,有時間讓我們可以去看看。
我家離外灘比較近,走上40分鐘也就到了。學校放假了,我愛去外灘逛逛,在外地工作之后出差回家,更愛晚上去欣賞燈火輝煌的外灘建筑群。我漫步在外灘的馬路上,當時的堤岸只有1米高的,沒有圍擋,可以下到江里面。聽著江面傳來“嗚嗚嗚”輪船的汽笛聲音,看著巨大的渡輪載著人群往來穿梭;聞著有些腥臭味的江水(以前黃浦江水是很臭的,可能是因為有垃圾的緣故吧);再回望坐落在黃浦江略的建筑,不禁心緒萬千!
黃浦江畔,這片被譽為“萬國建筑博覽會”的地標建筑群,仿佛是一部凝固的歷史書。它們靜靜佇立著,默默訴說著近代上海的輝煌與變遷。這些建筑,不僅是過去那個遠東金融中心的象征,更是上海百年來中西交融的見證。
其中,沙遜大廈(今天的和平飯店)讓我印象尤為深刻。這座建于1929年的建筑,以現代派的簡潔風格打破了當時上海的天際線。它那墨綠色的金字塔形屋頂,與黃浦江的波光交相輝映,成了一道獨特的風景線。記得小時候路過這里時,我常常抬頭看著它雄偉的外墻,幻想著那些在樓里舉辦的舞會和宴席究竟是怎樣的盛況。后來讀到資料才知道,這棟建筑的設計也極其講究,外立面用花崗石貼面,內部客房的裝飾風格更是兼具世界多國特色——德國式、印度式、法國式……這真是那個年代國際化上海的一個縮影。如今,它已被列入“世界著名飯店”,為后人保存著那份舊上海的獨特記憶。
而匯中飯店大樓(和平飯店南樓)也有著它獨特的歷史韻味。這座文藝復興式風格的建筑,比沙遜大廈更早一些,建于1906年。清水磚墻和拱形大門讓人感受到一種沉穩與優雅。它不僅是一幢建筑,更是承載歷史的舞臺。比如,1919年,孫中山先生曾在此發表演說,點燃了無數愛國志士的熱情。我總覺得,像這樣的建筑,不僅要看它的外形,還要聽它的故事,那些鐫刻在墻磚間的回憶,才是它們真正的靈魂所在。
外灘的建筑群風格多樣,有哥特式、巴洛克式、古典主義、現代派等等,這種豐富的建筑語言是上海與世界交流的最好見證。匯豐銀行大樓的恢宏,百老匯大廈的華麗,每一棟建筑都像是一個停留在歲月中的篇章,等待著我們去細細品讀。在寫這篇文章時,我始終覺得這些“老朋友”是有生命的,它們見證過上海的風云際會,也守護著這座城市的驕傲與榮耀。希望有一天,更多人能夠走近它們,去了解它們,甚至愛上它們。
在外灘眾多的建筑中,海關大樓一直是我最喜歡的一座。它那高聳的鐘樓與雄偉的大鐘,無論白晝還是黑夜,都像是一位沉默而堅毅的守望者。而讓我格外難忘的,是那嘹亮的鐘聲。小時候家里沒有手表,唯一的一只“三五牌”座鐘是機械式的,經常停走。每當需要校對時間時,便靠這大鐘準點的報時來調整。那時,鐘聲穿透云霄,不僅催促著我去上學,也成為整個城市的時間信標。后來,當《東方紅》的樂曲響徹外灘,我心中更添一份激動,那鐘聲仿佛在提醒人們:中國人站起來了,我們正在為繁榮富強而奮斗!
走近這座大樓,我常常會感慨它莊重威嚴的氣質。大門的設計模仿希臘神廟,四根多立克柱高高聳立,宛如守護著一個時代的圣殿。入口大廳中,帆形海事圖案的彩色馬賽克天花板華麗精致,讓人仿佛置身于一片歷史與藝術交融的空間。而它的鐘樓,更是上海天際線上不可忽視的地標。那四面巨大的鐘面,每晚在燈光映襯下熠熠生輝,無論身處幾里之外,時間都在它的指引下清晰可見。我總覺得,海關大樓不僅是外灘的象征,它更是上海的時間守護者,記錄著這座城市的每一個重要時刻。
這座大樓也經常出現在我的作文中,不僅因為它的建筑之美,更因為它承載的歷史意義。它是上海曾經的榮耀,也是中國屈辱與崛起的見證。從19世紀外國勢力的侵入,到如今上海國際化大都市的崛起,海關大樓默默注視著一切。它的鐘聲或許不再是少年時催促我上學的信號,但它依然提醒我——這座城市、這個國家,正在以令人驕傲的姿態迎接未來。每次路過外灘,看到這座嚴的大樓,我總會情不自禁地停下腳步,仰望它,感嘆它在時光里積淀的厚重與輝煌。
第二節淞滬會戰
上海是一座不屈的城市,淞滬會戰就發生在這里。
淞滬會戰是我媽講給我聽的。她說那年有一天(1937年8月13日),從閘北方向傳來炮聲隆隆,震耳欲聾。日本人的飛機飛來飛去扔炸彈,炮聲、槍聲、炸彈爆炸聲晝夜不停。我們弄堂口的大門關閉了,弄堂里的人可以出去,而外面的人進不來。
我媽說在兩邊緊閉鐵門的馬路上,涌來一群衣著零亂、疲憊,睜著絕望無神眼睛的人群。聚集在弄堂口的住戶,一見到難民,紛紛從鐵門的寬大縫隙中塞出去蛋糕、餅干等食物,可憎的是,有些拿到食物還來不及說一聲“謝謝”的人們,就被氣勢洶洶趕來的巡捕,用粗大的警棍,劈頭蓋腦一頓亂打,輕的被打得頭破血流,重的倒地奄奄一息......巡捕驅趕著人群往租界外走.。她實在不忍心看就回家了。
日本進攻上海,學校停課、教室改為傷兵收容所(傷員太多,醫院住不下),與我家只有一墻之隔的XX小學改為傷兵收容所。小學與女中是在一起的,有操場有三層木結構的教室樓,當時在上海是屬于條件好的學校。
戰爭爆發后,有人來動員我媽去學校做護理工作。我媽來自農村,潑辣干練,對護理傷員積極得很,除了吃飯時間回去燒菜,因家里有娘姨,白天她都在學校幫忙。
我媽說她第一次進教室,只見地板上躺得滿滿的都是傷員,有的胳膊斷了,有的一條腿被炸掉;有的頭部受傷,有的腰部纏著繃帶,繃帶還滲著血……慘不忍睹,血腥味充斥著整個房屋。她胃里翻騰都想吐。受傷的軍人呻吟、怒吼、罵聲形成一片雜音。來做護理的婦女就是幫忙燒水,給傷員喂水、喂飯、洗繃帶,那么大的操場上到處都曬著洗過的繃帶。
我媽說,在她們當護理的時間里,每天都有源源不斷的傷兵運來,可見前線戰斗的激烈就這樣,我媽跟著護士們忙了三個月,到淞滬戰役結束,傷員全部撤退而告終。每每講起這段經歷,她感到很自豪。
我對淞滬戰爭知道少,就問我爸,我爸說,那一年日本人打進上海,進攻的地方是華人區,即江灣、閘北、吳淞口等。我家是在法租界里,一切生活不受影響。
他說他每天看報(我爸上過三年私塾),報紙上說參戰的中國軍隊很多,有當時駐扎在上海的守軍,有正規軍,更多的是從全國各地趕來的地方軍。上海無險可守,在平坦的地面挖戰壕,只挖下去1米就是水,軍人們就站在水里戰斗,他們用血肉之軀承擔著地面、空中和海上日軍的炮彈,中國將士整連、整營整團地犧牲。報紙上說,有一營長姚子青帶領500士兵,與敵人血戰7天7夜,全部壯烈犧牲!
四行庫保衛戰中,有年僅21歲的陳樹生,在犧牲前一天,他在白汗衫上為遠在家鄉的母親寫了血書:“舍生取義,兒所愿也”。第二天身上捆了4、5個手榴彈跳入日軍中,拉響導火索,與敵人同歸于盡。
淞滬戰役國家軍隊精銳折損,14位將軍殞命沙場,30萬中華兒郞血染黃浦江。這是中國抗戰史上最悲壯的一戰,犧牲之壯烈,在中華民族御外歷史上鮮有。
由于淞滬會戰,百萬軍隊損失慘重,退守南京的部隊在日本的炮火下,不得不再一次撤退,因此日軍制造了慘絕人寰的“南京大屠殺”!
淞滬慘敗、南京大屠殺,中華民族發出了最后的吼聲:“起來,不愿做奴隸的人們”,抗戰開始了。
匈牙利詩人裴多菲說過: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
數以萬計的熱血青年,為了自由,為了不當亡國奴,滿腔熱血奔赴延安,參加抗戰。
在抗戰中,他們前仆后繼,拋頭顱灑鮮血,只為子孫后代有一處平靜的地方,放下一張書桌!
第三節上海的氣候
上海是亞熱帶季風性氣候,四季分明。
春天的上海,濕潤而清新。樹木開始抽枝發芽,草地上一朵朵鮮花競相開放,萬紫千紅,空氣中彌漫著泥土和花香的味道。人們紛紛走出家門,去公園、去郊外,欣賞這春意盎然的景象。蜜蜂在花間忙碌,鳥兒在枝頭歡快地歌唱。春天的溫暖,總讓人忍不住放慢腳步,享受這片刻的寧靜和美好。
秋天則是一個豐收的季節。盡管“昨夜秋風起,落葉知多少”,但田野里的稻谷已經金黃,沉甸甸的稻穗在陽光下閃光,在微風中搖曳。農民們彎著腰,揮動鐮刀,動作熟練地割著稻子(我也曾在學校的農田里和同學們一起收割過稻谷)。汗水順著他們的臉頰流下來,濕了又干,干了又濕。但他們的臉上卻充滿了喜悅的笑容,今年的豐收預示著明年的好時光。
夏天,是我最怕的季節。
夏季的日子真是難熬。由于電風扇在當時屬于高檔消費品,一般家庭買不起,更別說空調了。所以,盡管氣溫不算很高,但濕度大,汗水難以揮發,整個人感覺黏糊糊的。尤其是雷雨過后,地面上的水蒸氣蒸騰起來,人仿佛置身蒸籠,悶熱得透不過氣來。到了晚上7點以后,弄堂里坐滿了乘涼的人群。男人穿著短袖短褲,女人穿著短褲和方領衫,大家都光著腳,穿著木拖鞋(上海特有的一種拖鞋),手里拿著大芭蕉扇不停地扇。有的坐在竹凳上,旁邊放著一壺茶,悠閑地品著;有的躺在躺椅上,閉著眼睛,手里的扇子搖啊搖;有的三五成群聊天,女人們則坐在一起嘰嘰喳喳地傳八卦,孩子們在弄堂里追逐嬉戲,歡聲笑語不斷。
我家地方小,又是東照西曬,家里特別悶熱。晚上吃完飯、做完功課后,我會到離前門稍遠的地方玩耍,直到晚上12點才回家。夏天,我除了兩條辮子是黑的,全身上下全是白色,穿著白色的短襯衫和白色卡其短褲,光著腳穿一雙白色的塑料涼鞋,清爽又涼快。
但對我來說,最難熬的還是冬天。
小時候生長在上海,已經習慣了那種濕冷的寒冷氣候。平時也不覺得有多冷,只有用冷水洗東西才會感到冷。
記得有一年,我從中專放寒假回家。春節前,我一次性洗了八條被里和被單。那時棉花被沒有被套,棉花被里和被面是用針縫合的,做成棉被。我在后門50公分高的石臺上,頂著刺骨寒風,在露天里用冰冷的自來水洗被單。手泡在冰水里,用大板刷一點兒一點兒地刷。當我把所有的被里被單刷完時,手已經完全麻木,寒風吹在身上,水的冷氣順著手指滲入骨頭,一直延伸到肩膀。洗到最后,我的手已經僵硬,只能到廚房的爐子旁邊取暖,手才恢復知覺,才能繼續洗。五十多年過去了,我依然記得那個寒冷的冬天,那盆冰冷的水。
每年冬天,我的手指都會長滿凍瘡,涂了凍瘡膏也沒有用,最終還是會潰爛流膿。手腫得像面包一樣,只有等到春天才能愈合,結痂的地方又癢得要命。撓破痂后,指頭上會留下深淺不一的疤痕。
后來去了外地工作,每年回上海過年時,才真正感受到上海的冬天有多冷。雖然氣溫不算特別低,但濕氣大,濕氣會通過毛孔滲透進皮膚,令人渾身冰冷。可以夸張地說,濕氣滲入骨髓,全身的血液仿佛都被凍結了,渾身沒有一處是溫暖的。衣服穿得再多也沒用,冷得刺骨。
那一年我回上海過年,晚上睡覺時,我躺在鋪著兩床墊被的床上,身上蓋著兩條厚被子,腳下還要放一個湯婆子,整個人就像被包裹在棉花中,才能稍感溫暖,進入夢鄉。
白天真是受罪,穿著大棉鞋,兩腳冰涼,身上穿著絲棉的棉襖,從里到外都是冷的,冷得渾身哆嗦。無奈之下,我媽又添了一個爐子(原本就有一個)。我就坐在兩爐子之間,左膝蓋上坐著我四歲的女兒,右膝蓋上坐著我三歲的侄子。我一手抱著一個,他們就像兩個熱水袋一樣溫暖著我。最后,我提前回西安了,從此再也不回上海過年了。
上海的冬天,真的是太冷太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