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電筒向教室里晃了晃,一個學生裝的人坐在最里面,我壯著膽子走到他身邊。
“你在這做什么?”
沒有回應。
他的黑眼圈很重,混濁眼睛里布滿血絲,像是蛛網(wǎng)。
“你在等誰?”
沒有回應。
他的視線緩緩移向我。
瞳孔逐漸擠壓成一條豎縫。
像是一只白化鱷。
“已經(jīng)放學了。”
我說出了學生時代最喜歡聽到的話,或許能讓他不這么陰沉。
他蒼白的臉色逐漸紅潤起來,有了一絲人氣。
他站起來,伸出手似乎要牽我,手在即將碰到我的衣袖時停滯幾秒,他好像想到什么,我在他臉上看到遺憾的神情又迅速恢復方才的陰冷。
他走了,不知道要去哪里,我想我不應該跟著這個奇怪的人。
“嗒?!?/p>
一滴紅色液體砸在地上。
我蹲下,手電筒的光向他的抽屜延伸。
里面充斥著暗紅色液體,裹挾著一把生銹的匕首。
血的氣味。
我有些后怕,他會不會殺個回馬槍?
于是我決定離開這里。
為了不被發(fā)現(xiàn),我關掉了手電筒,借著月光在黑暗里摩挲。
學校大門上了鎖,銹跡斑斑的鐵門頂端有尖刺,我想我沒有十足的把握翻過去并能不受傷。
一陣冷氣劃過我的脖頸。
我僵硬地轉身。
是他。
我不禁后退幾步,撞上鐵門。
他垂頭看著我,抬起緊握的右手。
里面似乎有什么東西。
我小心打量他的神色,接觸到他的皮膚時渾身打了個冷顫,太涼了。
雖然我沒有接觸過死人,但是這絕對不是正常人的體溫。
他握得很緊,我都快要放棄了。
他主動松開手——一把鑰匙。
得償所愿,我打開了大門。
他自顧自地走出去。
我決定先回家。
至于他,關于匕首和血,我不確定他做了什么。
邁出第一步,我清晰感覺到我的大腦黏膩地蠕動著。
嗯……回家。
站在路口,我卻不知道該往哪里走。
一切都如此陌生。
在我愣神時,肩頭傳來厚重的壓力。
一個戴著頭盔的高大男人?
“你好,請問你家怎么走?”
黑色的鏡片讓我看不清他的神色。
“我家?我也不知道。你去我家做什么?”
“找你?!?/p>
“我就在這里,有何貴干?”
他撓撓頭盔。
“不是這個你。”
他在兜里摸索什么,說實話,我真的擔心他會拿出什么武器。
良久,一張照片舉在我面前。
是……我?
不對,這不是我。
這大概是和我長得極其相似的女孩,她的脖子似乎被利器割斷后縫合起來,縫合處由內(nèi)向外擠出幾朵藍色的不知名花朵,紫藍色血管攀上她的臉頰。
“如果你這張照片是真的,而不是什么妝容,她大概是已經(jīng)死了,你也不用再找了?!?/p>
頭盔男收起照片,沒再說什么。
他拿出一個失靈的指南針,指針瘋狂旋轉著。
他悻悻然離開了,他要去我家嗎?要不要跟上去看看?他剛才沒有傷害我,應該沒有惡意。
我想要追上去,天空卻下起雨,我只好就近躲在屋檐下。
壞掉的老路燈閃著微弱光線。
街道深處傳來一陣歡快的口哨聲,一個沒有五官的西裝男人提著公文包邁步前進,身后跟著一位拖著雨傘的小女孩。
我貼在角落,盡量弱化自己的存在感。
直到二人隱入黑暗,直到口哨聲轉為靜謐。
伸出手,雨水打在指尖,沒什么不同。
我走進雨里,冰冷的觸感劃過肌膚。
那種蠕動的感覺又出現(xiàn)了。
魚缸已經(jīng)干涸,發(fā)散著腐臭味道,一只金魚的斷尾拍打著玻璃壁上殘存的水垢。
我怎么在這?家?
收音機里播報著全年有雨,綠色的布藝沙發(fā)長出青苔。
我嘗試熟悉這個地方,腦子里想不起任何事。
冰箱里的面包已經(jīng)過期了三年。
我躺在沙發(fā)上,咀嚼著面包,電視機里劃過藍天、白云、草地,很朦朧,很模糊。
從口腔里拿出一張卷起來的字條,黏膩,惡心,混合著唾液和淀粉。
“你在這里,或不在?!?/p>
我努力思考著這句話。
我身在其中,或意識來到這里。我應該在這里,或不該在這里。
廢話一樣的思考。
我走到綠色的鐵門前,撫摸著銹跡,有些刺手。
當我猶豫要不要開門時,敲門聲從外面響起。
“你好,有人在家嗎?”
是那個頭盔男人的聲音。
“我在,有何貴干?”
“這次是來找你的,尤理香小姐?!?/p>
尤理香……是我的名字,應該是的。
推開門,頭盔男人很自來熟地坐到沙發(fā)上。
他撿起剩下的半塊面包,卻懟在頭盔上。
“尤理香小姐,方便幫我摘下這個礙事的頭盔嗎?”
我敲了敲他的頭盔,對方?jīng)]有動作,像是耐心等待。
頭盔下的面容意料之外的陌生,我以為他是熟人,不然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甚至找到了我家。
他像我一樣咀嚼著面包,看著電視機。
終于,我忍不住開口。
“你來找我做什么?”
他咽下最后一口面包,視線落在我身上。
“尤理香小姐,恭喜你來到208園區(qū)。雖然來到這里算不上好事,但是作為這里的代理人,我還是要恭喜你?!?/p>
他湊近,幽灰的眼睛直視我。
“你離不開,死不了?!?/p>
我拉開半米距離。
想起了電視劇里的老套路。
“照片上那個女孩頂替我的位置,我也代了她在這里?”
男人搖頭,走到蓄滿水的魚缸前,一只金魚活蹦亂跳地竄著。
我想詢問他的名字,畢竟以后如果無法離開這里,我想我是需要他的。
敲門聲不合時宜地響起。
我是死不了的,不知道為什么,我竟然對這個男人有一股莫名的信任,我覺得我應該是認識他的。
我大膽開門。
是那個學生,他還是那副死氣沉沉的樣子。
“進來?”
他點頭,借著室內(nèi)昏黃的燈光,我看清他襯衫上的刺繡:宋為空。
他熟稔地走到沙發(fā)邊,活像個保鏢。
一柄雨傘抵在半關的門縫,方才街上的小女孩和無臉西裝男人也走了進來。
我側著身子關上門,兩人定定站著,擋在門口。
四雙眼睛都看向沙發(fā)空位。
或許我應該坐在那里?
頭盔男人點頭示意,我聳肩,只好坐下。
“我家是給你們開派對的嗎?”
沒有人說話。
“代理人你說句話?!?/p>
他撇開臉,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逗魚。
我掃視著這個狹小的空間,把弄雨傘的小女孩、正經(jīng)站立的無臉西裝男,以及目視前方的宋為空。
“宋為空?”我試探道。
他蹲下,停在與我齊平的高度。
“208園區(qū)只有我們五個人嗎?”
宋為空點頭。
“我們是死了嗎?”
他愣住,我看著他的側臉,是迷茫的神情。
“你們認識……”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似乎不想讓我說下去。
說實話,我不喜歡別人直接觸碰到我的身體。
“抱歉,我上個洗手間?!?/p>
鎖上門,我終于能獨處。
冰冷的液體沖過我的皮膚,我直視著鏡子里的自己,憔悴、凌亂。
等等,我的脖子上……
一條細而淡的長痕貫穿我的脖頸。這個長度幾乎與照片里的“我”一模一樣。
當我想要仔細觀察傷口時,一只手從身后扼住我。
冷意裹挾著每一條血管,我?guī)缀鮿訌棽坏谩?/p>
我看見身后一張與我相同的臉探出來。
蒼白,面無表情,皮膚下的紫藍色血管隱隱浮現(xiàn)。
那只手的食指指腹割裂,長出一片刀片。
不是緩慢的痛苦,而是一剎那的迅疾。
鏡上開出零度的血色花海。
大腦……黏膩地蠕動著。
我捂住脖子,手中的刀片滑落進洗手盆,隨著流水消失在逐漸黯淡的視線里。
睜開眼,我伸了個懶腰,教室里陰暗暗的。
窗外的月光打在我臉上。
晚自習睡過頭了?已經(jīng)放學了。
路過某個班級時,我看見一個人影坐在最里面。
有人和我一樣睡過頭了?
我打開手電筒,朝教室里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