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市垣。
蜃樓賭坊。
頂樓。
異獸的腥臊、神魔的戾氣、人修的汗臭攪成一團,烏壓壓的人影獸形擠得虛空都在淌血。
每雙眼睛都紅得像淬了毒的刀,死死剜著旁人懷里的天道機緣——這是一群賭紅了眼的亡命之徒,連呼吸都帶著同歸于盡的狠勁。
角落里,九尾狐的雪白皮毛早被血污浸透,斷了三只尾巴的臀后還在滴著鮮紅的血。
它跪在地上,前爪死死扒著賭桌邊緣,聲音抖得像風中殘燭:“再、再開一局!我一定能贏!”
對面的狌狌咧嘴笑著,爪子里把玩著一團泛著靈光的狐魂——那是九尾狐剛輸掉的一魂。
“哦?”它故意把狐魂湊到鼻尖嗅了嗅,尖牙咬得魂體滋滋作響,“你剩下的六魂,連塞我牙縫都不夠呢。”
九尾狐猛地抬起頭,豎瞳里炸開瘋狂的血色:“我押全部神魂!包括這具快要散架的肉身!只要能換那道生道機緣——”
話音未落,它突然一口咬斷自己剩下的尾巴,滾燙的魂火混著碎骨噴在桌上,“現在夠了嗎?!”
這樣的事件每天都在發生。誰讓蜃樓賭坊本就是以神魂為籌碼賭斗天道機緣的呢。
高臺上,戴黑金面具的男人指尖轉著枚骨戒,面具下的目光比寒冰更冷。
他饒有興趣地俯瞰著這場鬧劇,像看一群爭食的野狗。
突然,他指尖的骨戒猛地炸開一道黑氣——
“廢物。”
兩個字剛落地,樓下傳來震耳欲聾的爆響。
頂樓的瘋狂瞬間僵住,所有目光齊刷刷射向高臺。
男人緩緩站起,黑袍下擺掃過虛空,帶起的勁風讓最近的幾只異獸當場魂飛魄散。
“連個女人都看不住。”
他抬手按在面具上,指縫間泄出的威壓讓滿場亡命之徒集體跪倒。
“凌綰月……”
尾音拖得極長,帶著淬毒般的寒意,他猛地攥緊拳頭,高臺邊緣的虛空瞬間崩裂:
“巫族余孽,你以為躲得掉?”
話音落時,整座蜃樓的燈火驟然熄滅,只剩他眼中兩簇猩紅的光,映著樓下尚未散盡的殘魂血霧。
—————————————————————————————
與此同時,凌綰月只覺得耳邊的嘈雜聲越來越大,帶著嘲意,直往她耳朵里鉆。
她下意識的皺緊眉頭,想開口說話,哪知眼睛就如同上了膠般,怎么都睜不開。
身上的痛楚如潮水向她襲來,她痛地一次次蜷縮住身子。
就在她快扛不住時,額頭突然貼上一片冰,清苦的草藥味順著呼吸鉆進來。
奇了。
那撕心裂肺的疼竟像退潮般往下落。她驚訝地感覺身上的痛感在一點一點消失,取而代之的,則是一陣強烈的疲憊感與無力感。
她沒忍住眼皮一耷,又睡了過去。
“嘖。”
風眠看著榻上的姑娘,眉頭擰成疙瘩。
本該比雪還干凈的祭祀服,現在又臟又破,下擺還沾著黑紅的血痂,襯得那張臉白得像紙。
誰能想到這是巫族那群老東西捧在手心怕摔了的圣女?
他輕手輕腳換了額頭上的藥,抬手抹了把汗,轉頭瞪向纏在手腕上的嗜心藤:
“藤藤,你說你多管閑事不?撿個半死的回來,現在好了,麻煩找上門了吧?”
嗜心藤的葉子蔫蔫往下垂,卷須還往他脖頸處縮了縮,活像個挨訓的孩子。
“小二!再打盆水!”風眠朝門外喊。
他一邊等著水,一邊又打量起這姑娘。
前幾天他逃命時路過客棧,聽見有人嚼舌根,說厭火國遭了天譴,被天火連鍋端了。
當時他還撇嘴——這天神跟屠城的畜生有啥區別?
要不是他走投無路,想往厭火國廢墟里躲躲,也不會撞見這丫頭。
更不會被嗜心藤逼著,從冀宿一路扛到柳宿,把僅剩的碎銀子全砸進這間客棧。
這個過程中他不止一次把她的脈,可越把越納悶:沒星力,除了經脈比常人韌點,跟凡人沒兩樣。
可厭火國的巫族長老個個是二十八星宿里的狠角色,都沒能活下來,她一個“凡人”怎么逃的?
凌綰月睜眼時,正對上一雙墨綠桃花眼。
一少年蹲在地上,墨綠長發拖到腰,左腿纏著銀光閃閃的嗜心藤,明明穿了件粗布麻衣,卻透著股說不出的貴氣。他就那么直勾勾盯著她,眼里的探究藏都藏不住。
“!”
凌綰月渾身汗毛瞬間炸起,猛地拽過被子擋在胸前,噌地往后縮了半尺。
她腦中飛快地計算著各種情況。但想了想自己空空的丹田和發絲僅存不多的星力,并沒有輕舉妄動。
她壓著心里的驚濤駭浪,聲音冷得能掉冰碴:
“你誰?這是哪?”
“救你命的人。”
少年慢悠悠站起來,拍了拍壓根不存在的灰,故意拖長調子,
“柳宿的客棧。”
“我說姑娘,沒我你早爛在廢墟里喂野狗了,這態度?嘖,早知道讓你自生自滅了。”
“我走了。”
風眠忽然起身,拍了拍衣擺,“這房我只付了今日的錢,暫時歸你。”
他笑瞇瞇地瞥了凌綰月一眼,手已經按在了門把上。
“算我今日行善,不用你報答。”
“咔噠。”
門剛要合上,他又猛地推開。
凌綰月剛松的那口氣瞬間卡在喉嚨里,渾身汗毛再次炸起——
這混蛋故意的!
“哦對了,”
少年斜倚在門框上,墨綠眼眸在陰影里閃著促狹的光。
“想重新修煉?柳宿秘境里有棵通天火樹,上面棲著上古鳳凰的殘魂虛影。”
他故意拖長了尾音,像在釣人的貓:“那可是鳳凰啊……說不定,有法子讓你這空了的丹田,重新填上星力呢?”
話音落,不等凌綰月追問,門“砰”地關上,外面傳來他輕快遠去的腳步聲。
房內徹底安靜下來。
凌綰月攥著被子的手緩緩松開,指節因為用力泛白。她盯著緊閉的門板,胸腔里翻涌著驚濤駭浪。
去斗姆行宮……
還要找到北斗九君的殘魂……
她下意識摸向小腹,那里空空如也,連一絲星力波動都沒有。
曾幾何時,她是厭火國最天才的圣女,十二歲凝聚星核,十五歲突破星皇期,可現在——她連個剛入門的修士都不如。
力量。
必須盡快恢復力量!
凌綰月咬著下唇,眼底閃過一絲狠厲。
但風眠那番話又像根刺扎在心頭——他為什么要告訴自己鳳凰虛影的事?又為什么平白無故救她?
巫族的典籍里寫過,柳宿秘境的通天火樹確實與鳳凰有關,可那地方兇險萬分,連二十八星宿的強者都不敢輕易涉足。
他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憑什么把這種秘辛說給她聽?
世上哪有無緣無故的好。
凌綰月冷笑一聲。她自小在巫族的權力傾軋里長大,見多了笑臉背后的刀子,早就不信什么“善心大發”。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風眠救她,要么圖她的身份,要么圖她知道的秘密,甚至可能……
與厭火國那場天火有關!
可眼下,她沒得選。
不管前方是刀山還是火海,為了自己,為了那些在天火里死去的族人,這柳宿秘境,她闖定了!
凌綰月掀開被子坐起身,蒼白的臉上沒有絲毫猶豫。
窗外的陽光透過窗欞照進來,在她眼底映出一簇跳動的火焰。
“柳宿秘境……”
她低聲念著,指尖無意識蜷起,“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