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的空氣像凝固的瀝青，每吸一口都帶著腐肉般的腥甜。林芷馨扶著搖搖欲墜的樓梯扶手，感覺掌心沾滿了粘稠的液體——不用看也知道是血。邵妄瑾走在前方，桃木劍尖凝聚的一點金光勉強照亮腳下臺階。
“等等。“林芷馨突然抓住他風衣后擺，“樓梯數(shù)不對。“
邵妄瑾停下腳步。他們至少已經(jīng)下了四層，按理說早該到達地下室。手電筒光束照向下方，臺階依然無窮無盡地延伸進黑暗里。
“鬼打墻。“邵妄瑾冷笑，從腰間取下青銅鈴鐺，“抓緊我。“
鈴音蕩開的瞬間，林芷馨眼前一黑。再睜眼時，他們已站在地下室的水泥地面上。墻壁上的血色符咒在金光照射下像活物般蠕動，角落里堆滿動物骸骨。正中央的人骨搖籃散發(fā)著淡淡紅光，里面那個嬰兒大小的陰影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膨脹。
“它...在吸收整棟樓的怨氣。“林芷馨的聲音卡在喉嚨里。通靈者的本能讓她看到更多——每根骨頭上都纏繞著幾十條半透明的紅線，延伸向天花板，連接著樓上每個住戶。
邵妄瑾突然轉(zhuǎn)身將她推向一根承重柱后：“躲好！“
幾乎同時，一道黑影從天花板俯沖而下。那是個穿著破爛道袍的佝僂身影，枯瘦如雞爪的手直取邵妄瑾面門。桃木劍與利爪相擊竟迸出火星，邵妄瑾被震得后退三步。
“二十年不見，邵家的小狼崽長牙了。“道人陰笑著落地，兜帽下露出張布滿縫合線的臉，“你爹沒教過你，別碰長輩的獵物嗎？“
林芷馨倒吸一口涼氣。這人左眼是渾濁的灰白色，右眼卻和邵妄瑾一模一樣——銀灰色，像淬了毒的刀鋒。
“邵師叔。“邵妄瑾劍尖微微下壓，聲音冷得掉冰渣，“協(xié)會早判了你魂飛魄散。“
道人怪笑著扯開道袍，露出胸口鑲嵌的黑色晶體。林芷馨的胃部猛地抽搐——那晶體里封印著至少十幾個扭曲的人臉，正在無聲尖叫。
“多虧這些祭品...“道人輕撫晶體，“讓我能繼續(xù)研究《養(yǎng)尸經(jīng)》最后一章——先天鬼仙。“
骨搖籃突然發(fā)出刺耳的啼哭，整個地下室開始滲血。林芷馨看到無數(shù)紅線正通過地面向搖籃匯聚，而最粗的那根...竟連接著五樓昏迷的女孩！
“他要用親生女兒養(yǎng)靈胎！“她喊道。
道人猛地轉(zhuǎn)頭，灰白眼球詭異地轉(zhuǎn)動著鎖定她：“通靈者？正好缺個靈媒容器...“
邵妄瑾的符咒比他的動作更快。三道金光呈品字形射向道人，卻被突然升起的血幕擋住。趁這間隙，林芷馨沖向骨搖籃，手中攥著最后一塊紫水晶碎片。
“找死！“道人袖中飛出一串銅錢，在空中化作燃燒的骷髏頭。
林芷馨感到后背一陣劇痛，卻咬牙繼續(xù)前沖。就在她即將觸到搖籃時，一根紅線突然纏住她腳踝。劇痛中她看到紅線另一端竟連著自己的手腕——和邵妄瑾剛才塞給她的護身符纏在了一起！
道人發(fā)出勝利的尖笑：“邵妄瑾，你居然把本命符給外人？現(xiàn)在你們命線相連，殺她就是殺你！“
邵妄瑾的瞳孔劇烈收縮。林芷馨突然明白過來——那道符不是普通護身符，而是驅(qū)魔師用精血溫養(yǎng)的本命法寶，蘊含著半條魂魄。
“芷馨！“邵妄瑾第一次喊她名字，“扯斷紅線！“
道人趁機撲向骨搖籃，枯手直接插入自己胸膛，將黑色晶體硬生生扯出：“來吧，我的乖女兒...“
林芷馨在千鈞一發(fā)之際做了個誰都沒想到的動作——她將紫水晶按在自己心口，另一只手抓住連接邵妄瑾的紅線：“以我身為橋，借你靈力一用！“
劇痛如海嘯般席卷全身。她感到某種滾燙的力量順著紅線涌來，視野瞬間變成銀灰色。道人驚恐的表情在她眼中無限放大，因為此刻她抬起的手上——纏繞著邵妄瑾的驅(qū)魔金光！
“不可能！“道人尖叫著將晶體按向靈胎，“血肉為引，魂魄為——“
一道銀光閃過。道人僵在原地，難以置信地低頭看著胸口。桃木劍貫穿了他的心臟，而持劍的...是雙眼變成銀灰色的林芷馨。
“謝謝教學。“她說著邵妄瑾的臺詞，聲音卻是兩人的重疊，“驅(qū)魔要打要害。“
黑色晶體轟然炸裂。道人身體像干癟的氣球般塌縮，發(fā)出最后的詛咒：“邵家小子...你竟敢把元神渡給外人...你們遲早會...“
邵妄瑾的真身此刻才從陰影中顯現(xiàn)，臉色蒼白如紙。他接住脫力的林芷馨，單手結(jié)印引爆了預先埋在地面的所有符咒。烈焰中，骨搖籃連同那些紅線一起化為灰燼。
“你...早就分身了？“林芷馨虛弱地問。
“留個后手。“邵妄瑾抹去她臉上的血跡，動作輕柔得不可思議，“沒想到你真敢接我元神。“
整棟公寓開始坍塌。邵妄瑾抱起她沖向出口，身后是熊熊燃燒的邪惡。林芷馨在失去意識前，恍惚看到有銀灰色的光絲從自己體內(nèi)流回邵妄瑾身上，像一場無聲的告別。
......
消毒水的氣味。林芷馨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醫(yī)院病房里。窗外陽光正好，仿佛那個血色的夜晚只是場噩夢。直到她轉(zhuǎn)頭看見鄰床——邵妄瑾正靠在床頭削蘋果，桃木劍明目張膽地掛在輸液架上。
“醒了？“他頭也不抬，銀灰色眸子在陽光下近乎透明，“你睡了三天。“
林芷馨突然發(fā)現(xiàn)手腕上多了條淡紅色細痕——那是命線相連的印記。她偷偷拉起病號服領口，心口處紫水晶留下的傷口已經(jīng)結(jié)痂，形狀酷似一個符文。
“那是我的家徽。“邵妄瑾突然說，耳尖微微發(fā)紅，“當時情況緊急...“
走廊突然傳來急促腳步聲。李太太沖進病房，撲通跪下連連磕頭：“謝謝兩位大師救我女兒！醫(yī)生說她已經(jīng)脫離危險了！“
邵妄瑾面無表情地繼續(xù)削蘋果。林芷馨勉強坐起來：“那棟公寓...“
“已經(jīng)拆了。“李太太眼神閃爍，“開發(fā)商說會給我們安排新住處...“
等婦人離開，邵妄瑾才冷笑：“她在撒謊。我查過了，根本沒有所謂的開發(fā)商。“
林芷馨心頭一緊。這時護士推門進來，遞給她一個包裹：“剛才有位先生留給您的。“
拆開油紙包，里面是半本焦黃的線裝書，封面上《飼靈經(jīng)》三個字讓她手指一顫。書中夾著張字條：「邵師叔只是傀儡，真正想要靈胎的另有其人。小心你身邊的人。——K」
邵妄瑾一把搶過書翻到末頁，那里被人撕去了一角。兩人對視一眼，同時想起道人臨死的話。
“看來...“林芷馨輕聲說，“我們被卷入更大的麻煩了。“
邵妄瑾突然將削好的蘋果塞進她手里，指尖相觸時，那條紅痕微微發(fā)燙。陽光透過窗簾縫隙落在兩人之間的被單上，形成一個奇妙的符號——像糾纏的線，又像未寫完的契約。
林芷馨盯著病床天花板上的一處裂紋已經(jīng)十七分鐘。那道裂紋形狀像個倒懸的人影，讓她想起地下室里那個被火焰吞噬的靈胎。隔壁床傳來紙張翻動的沙沙聲——邵妄瑾正在研究那半本《飼靈經(jīng)》，銀灰色的眼睛在臺燈下泛著金屬冷光。
“你家的家徽為什么會在危急時刻自動出現(xiàn)？“她終于忍不住開口，手指無意識摩挲著胸口的結(jié)痂。
邵妄瑾的翻頁動作頓了一下：“每個邵氏子孫出生時，心口都會被種下護命符。“
“所以這是...“
“暫時性的。“他合上書，突然掀開自己的病號服領口。蒼白的皮膚上，一個與林芷馨胸口如出一轍的暗紅色符文正在緩慢褪色，“同命咒的副作用。“
林芷馨耳根發(fā)燙，急忙移開視線。窗玻璃映出自己泛紅的臉，和邵妄瑾微微揚起的嘴角。這個發(fā)現(xiàn)比看到鬼還驚悚——活閻羅居然會笑？
護士推門進來換藥，看到《養(yǎng)書經(jīng)》時明顯僵了一下：“這...這是什么古書嗎？“
“中醫(yī)典籍。“邵妄瑾面不改色地把書塞到枕頭下。
等護士離開，林芷馨壓低聲音：“她身上有陰氣。“
“整層樓都有。“邵妄瑾從床頭柜抽屜里取出羅盤，銅針正以極小幅度左右擺動，“從我們住進來就開始聚集。“
林芷馨突然想起什么，抓過手機查看日歷：“今天是...中元節(jié)？“
話音未落，整棟醫(yī)院突然停電。應急燈亮起的瞬間，她看見至少有十幾個半透明人影從走廊墻壁里緩緩滲出。最前排的那個穿著民國長衫，腐爛的臉上掛著詭異的微笑。
邵妄瑾已經(jīng)翻身下床，桃木劍在黑暗中泛起微光。他甩給林芷馨一疊符紙：“畫結(jié)界，別讓它們進來。“
“等等！“林芷馨抓住他手腕，“這些游魂不對勁...它們在看我的胸口！“
確實，所有鬼魂的視線都集中在她心口的符文上，腐爛的臉上浮現(xiàn)出某種近似敬畏的表情。邵妄瑾眼神驟變，突然扯開她病號服領口——動作粗魯?shù)米屃周栖安铧c給他一耳光。
“你干什——“
“果然。“他拇指按在那個符文上，林芷馨頓時感到一陣電流般的戰(zhàn)栗，“這不是普通家徽，是'鎮(zhèn)魂印'。邵家祖?zhèn)鞯娜蠼g之一。“
走廊上的鬼魂突然齊刷刷跪下。窗外飄來濃郁的血腥味，林芷馨的通靈體質(zhì)讓她看到駭人景象——整座城市上空正在形成巨大的陰氣漩渦，而漩渦中心...似乎正是這家醫(yī)院。
“有人在我給你種符時做了手腳。“邵妄瑾的聲音冷得像冰，“把普通護身符換成了鎮(zhèn)魂印。“
“誰會...“林芷馨的話被突如其來的劇痛打斷。胸口符文突然變得滾燙，皮膚下浮現(xiàn)出細小的黑色紋路，像樹根般向四周蔓延。
邵妄瑾一把抱起她沖向電梯，卻發(fā)現(xiàn)所有按鈕都失靈了。懷里的林芷馨開始發(fā)抖，黑色紋路已經(jīng)爬到她頸部。他毫不猶豫地轉(zhuǎn)向安全通道，卻在樓梯口猛地剎住——
下方臺階上，密密麻麻跪滿了各種年代的鬼魂。它們齊聲低語著某種古老咒文，聲波震得墻皮簌簌脫落。
“它們在...召喚什么。“林芷馨痛苦地蜷縮起來，“我腦子里有聲音...“
邵妄瑾突然咬破食指，在她眉心畫了道血符：“封住靈覺，別聽！“
劇痛稍減，林芷馨卻感到另一種異樣——她的意識突然與邵妄瑾產(chǎn)生了某種奇妙共鳴。恍惚間看到五歲的他跪在祠堂里，背后是高高舉起的家法棍；看到他獨自在深山老林與惡靈搏斗，左肩留下三道爪痕；看到他在某個雨夜燒掉一封信，火光中眼角有亮晶晶的東西...
“同命咒連記憶都共享了？“她脫口而出。
邵妄瑾渾身一僵，耳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這時樓下傳來沉重的腳步聲，每一步都讓樓梯震動。跪拜的鬼魂們激動得形體扭曲，最前排的幾個甚至開始自我分解成黑霧。
“來不及了。“邵妄瑾突然把林芷馨放到地上，咬破手腕開始以血畫陣，“聽著，鎮(zhèn)魂印是雙向封印。它現(xiàn)在把你標記成了...“
“邵氏族人？“林芷馨接話，發(fā)現(xiàn)那些黑色紋路已經(jīng)蔓延到自己指尖。
“更糟。“邵妄瑾的陣法完成最后一筆，“是'容器'。“
整棟樓劇烈搖晃起來。安全門突然爆裂，一個三米高的黑影出現(xiàn)在煙塵中。那是個穿著古代官服的巨人，腐爛的面孔上戴著青銅面具，手中提著串滿人頭的鎖鏈。
“夜游神...“邵妄瑾臉色變得極其難看，“中元節(jié)鬼差怎么會現(xiàn)形？“
巨人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咆哮：“奉詔收押——！“鎖鏈如活蛇般朝林芷馨卷來。
邵妄瑾的桃木劍脫手飛出，與鎖鏈相撞迸出火花。他趁機將林芷馨推進血陣中央：“待在里面別出來！“
“那你呢？“林芷馨抓住他衣角。
邵妄瑾突然俯身，額頭抵住她的。那種奇妙的共鳴再次出現(xiàn)，林芷馨看到他記憶里有個穿道袍的老人正在傳授某種禁術...
“記住了？“他氣息拂過她睫毛。
林芷馨點頭，心臟狂跳。邵妄瑾轉(zhuǎn)身迎向鬼差的瞬間，她咬破手指按在胸口符文上，開始吟誦那段晦澀的咒文。
黑色紋路突然發(fā)出紅光，像血管般在她皮膚下跳動。鬼差的鎖鏈改變方向朝邵妄瑾后心刺去，卻在即將接觸時被無形屏障彈開。
“鎮(zhèn)魂印認主了...“鬼差的聲音首次出現(xiàn)波動，“這不合規(guī)矩！“
林芷馨感到某種古老力量正在體內(nèi)蘇醒。她抬起手，黑色紋路脫離皮膚在空中組成巨大符咒，正中是那個鮮紅的邵氏家徽。
“以此印為證。“她聲音里混著奇異的回響，“此人受邵氏庇護，陰陽兩界不得傷之！“
鬼差面具后的眼睛危險地瞇起。就在僵持時刻，窗外突然射來一道金光，精準擊中鬼差面具。青銅面具裂開一道縫，里面涌出大量黑煙。
“走！“邵妄瑾趁機抱起林芷馨跳窗而出。
他們在半空中被一張金色大網(wǎng)接住。林芷馨抬頭看見樓頂站著個穿唐裝的白須老人，正收起手中的銅鏡。
“邵家老宅。“老人聲音隔空傳來，“速來！“
落地后林芷馨才發(fā)現(xiàn)他們在醫(yī)院后花園。邵妄瑾表情復雜地望著樓頂：“我?guī)煾浮！?/p>
“你還有師父？“林芷馨驚訝道，隨即被胸口突然加劇的疼痛打斷。黑色紋路開始回流，在心臟位置重新凝聚成符文，只是顏色變成了暗金色。
邵妄瑾輕輕按住那個符文：“暫時壓制住了。但鎮(zhèn)魂印已經(jīng)激活，必須去邵家祖祠徹底解決。“
遠處傳來警笛聲，醫(yī)院的燈光陸續(xù)亮起。林芷馨突然發(fā)現(xiàn)手腕上的紅線印記正在發(fā)光，而邵妄瑾的也是。
“同命咒不是暫時性的嗎？“
邵妄瑾避開她的視線：“理論上...是。“
林芷馨正想追問，手機突然震動。是李太太發(fā)來的消息：「林大師，我女兒今早醒了，說有重要的事告訴您關于那本書...」
消息下方附了張照片。病床上的女孩舉著張紙，上面歪歪扭扭畫著個圖案——正是林芷馨胸口的家徽，只是周圍多了七個黑點。
“...“邵妄瑾瞳孔緊縮，“我明白了，整棟公寓就是個大型養(yǎng)尸地！“
林芷馨突然感到一陣眩暈。恍惚中看到七個模糊的人影站在不同方位，中間是那個骨搖籃。而第七個人的背影...莫名眼熟。
“邵妄瑾，“她抓緊他手臂，“你師叔臨死前說的'身邊的人'...會不會是你師父？“
夜風吹散她的尾音。遠處樓頂，唐裝老人的銅鏡正反射著冷月清光，鏡面隱約映出一本殘缺的《養(yǎng)尸經(jīng)》封底。
出租車在盤山公路上顛簸，林芷馨緊攥著胸口的衣服。暗金色符文每隔幾分鐘就會傳來一陣刺痛，像有根燒紅的針在心臟表面游走。邵妄瑾坐在副駕駛，后視鏡里映出他緊繃的下頜線。
“還有多遠？“林芷馨第三次問道。
“轉(zhuǎn)過前面山坳。“司機頭也不回地回答，聲音沙啞得不自然。
林芷馨突然注意到司機后頸有塊青紫色尸斑。她猛地去抓邵妄瑾肩膀，卻發(fā)現(xiàn)指尖穿過了他的身體——整個副駕駛座開始像電視雪花屏般閃爍。
“幻象！“她立刻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口腔炸開的瞬間，車廂像摔碎的鏡子般破裂。
真實的場景讓她血液凝固——自己正坐在輛紙扎的出租車里，開車的赫然是那個民國長衫鬼魂！車窗外是懸崖，而“邵妄瑾“變成個紙人，臉上用朱砂畫著詭異的笑臉。
“小娘子別急...“鬼司機脖子180度扭轉(zhuǎn)，腐肉簌簌掉落，“這就送你去見閻羅！“
紙車加速沖向懸崖。林芷馨一腳踹開車門，狂風灌進來吹散了紙人。就在她即將墜崖的瞬間，一道銀光閃過，桃木劍釘入崖壁，劍穗延長纏住她手腕。
“抓緊！“邵妄瑾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林芷馨抬頭看見他單手抓著凸起的巖石，另一只手正結(jié)印念咒。劍穗上的紅繩突然燃燒起來，火焰順著繩索蔓延到她手腕的同命咒印記上，非但不燙反而傳來陣陣暖流。
鬼司機尖叫著隨紙車墜入深淵。邵妄瑾把林芷馨拉上來時，發(fā)現(xiàn)她手腕上的紅線已經(jīng)變成了金紅色，在月光下微微發(fā)亮。
“七星迷魂陣。“他拍掉她肩頭的紙灰，“專門針對通靈者的幻術。“
林芷馨喘著氣指向山路盡頭：“那是...？“
薄霧中隱約可見一座飛檐斗拱的古老宅院，門前兩盞白燈籠在風中搖曳，投下慘淡的光。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院墻上密密麻麻貼滿了黃符，夜風吹過時嘩啦作響，像無數(shù)人在拍手。
“邵家老宅。“邵妄瑾的表情變得復雜，“我?guī)煾冈诘任覀儭！?/p>
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大門上掛著把青銅鎖，鎖身刻著與林芷馨胸口如出一轍的家徽。邵妄瑾割破手指將血滴在鎖孔，鎖卻紋絲不動。
“奇怪...“他皺眉，“除非...“
林芷馨鬼使神差地伸手觸碰銅鎖。胸口的暗金符文突然發(fā)燙，鎖“咔噠“一聲自動開啟。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詫。
院內(nèi)景象更令人窒息——天井中央擺著七口黑棺，呈北斗七星排列。每口棺材上都放著個玻璃罐，浸泡著不同器官。白須老人背對他們站在主棺前，手中銅鏡反射著冷光。
“師父。“邵妄瑾行禮，聲音卻帶著警惕，“夜游神是您引來的？“
老人緩緩轉(zhuǎn)身。林芷馨倒吸一口涼氣——他唐裝領口別著枚銅錢，正是地下室里道人用來攻擊她的那種！
“妄瑾啊...“老人嘆息，“你從小就不懂變通。“
銅鏡突然射出一道金光擊中邵妄瑾胸口。他悶哼一聲單膝跪地，桃木劍脫手飛出。林芷馨想沖過去，卻被無形屏障彈開。
“別費勁了，丫頭。“老人用銅鏡照向她，“鎮(zhèn)魂印認你為主，倒是省了我不少事。“
鏡光籠罩下，林芷馨胸口的符文劇烈疼痛起來。恍惚中看到鏡子里浮現(xiàn)出可怕畫面——七個嬰兒被釘在黑棺里，心口都刻著邵氏家徽。
“您...在用邵家血脈養(yǎng)靈胎？“她顫抖著問。
老人微笑：“二十年了，終于等到完美的容器。“他指向林芷馨，“純陰命格的通靈者，加上...“又指向掙扎的邵妄瑾，“邵氏嫡系的心頭血。“
邵妄瑾突然暴起，袖中飛出七枚銅錢擊中棺材上的玻璃罐。罐子碎裂的瞬間，整個院子刮起腥風，棺材蓋開始劇烈震動。
“逆徒！“老人怒喝，銅鏡轉(zhuǎn)向黑棺，“北斗鎖魂，聽我號令！“
林芷馨趁機爬到邵妄瑾身邊。他嘴角滲血，卻死死盯著師父手中的銅鏡：“那是...鎮(zhèn)魂鏡？“
“認得祖?zhèn)鞣ㄆ骶秃谩！袄先死湫Γ澳阋詾楫斈隇槭裁催x你做關門弟子？就因為你天生銀瞳，最適合做鏡奴！“
最老的黑棺突然炸開，爬出個渾身潰爛的男孩，看面容竟與邵妄瑾有七分相似！林芷馨瞬間明白過來——那是他早夭的孿生兄弟。
“師兄...們...“邵妄瑾聲音嘶啞。林芷馨這才注意到其他棺材里爬出的都是年輕男子，面容或多或少都與邵妄瑾相似。
老人咬破手指在鏡面一劃：“殺了他們，取心頭血！“
行尸們撲來的剎那，林芷馨做了個大膽舉動——她抓住邵妄瑾的手按在自己胸口符文上：“借我靈力！“
暗金符文爆發(fā)出刺目光芒。邵妄瑾借勢咬破舌尖，一口血霧噴在最近的尸傀臉上。腐爛的面孔頓時冒起青煙，尸傀發(fā)出非人的嚎叫。
“沒用的！“老人高舉銅鏡，“鎮(zhèn)魂印本就是為煉鬼仙所創(chuàng)，你——“
他的話戛然而止。鏡面突然出現(xiàn)裂痕，因為林芷馨不知何時撿起了桃木劍，劍尖正抵著自己心口。
“你干什么？“邵妄瑾臉色煞白。
“鎮(zhèn)魂印認主了對吧？“林芷馨朝他眨眨眼，“那我現(xiàn)在就是...它的主人？“
在老人驚恐的目光中，她將桃木劍狠狠刺入胸口三寸。沒有鮮血涌出，反而有無數(shù)金光從傷口迸發(fā)，在空中交織成巨大的家徽投影。
整個院子劇烈震動。七口黑棺同時爆裂，尸傀們痛苦地蜷縮起來，胸口浮現(xiàn)出和林芷馨一模一樣的暗金符文。老人手中的銅鏡“啪“地炸成碎片。
“不可能！“他踉蹌后退，“除非是嫡系血脈，否則不可能催動鎮(zhèn)魂印的禁制！“
邵妄瑾趁機甩出紅線纏住老人雙腳。林芷馨忍痛拔出桃木劍，傷口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只留下個更鮮艷的金色符文。
“師父...“邵妄瑾聲音冰冷，“不，邵明德。二十年前你毒殺家主篡改遺書，真以為沒人知道？“
老人——邵明德突然狂笑起來：“所以你早就懷疑我？那為什么還乖乖當這么多年徒弟？“
“為這個。“邵妄瑾從懷中取出塊玉佩捏碎，里面飄出縷青煙，在空中組成個威嚴老人的虛影。
邵明德面如死灰：“...老家主。“
青煙形成的老人抬手一指，院墻上的黃符齊齊自燃。七個尸傀身上的符文亮起金光，將他們包裹成繭。林芷馨胸口的符文突然飛出一道金線，連接上每個光繭。
“他們在...超度？“她驚訝地看著光繭中浮現(xiàn)出年輕男子們平靜的面容。
邵妄瑾的孿生兄弟最后消散，臨行前對他做了個奇怪手勢。林芷馨看到邵妄瑾銀灰色的眼睛里第一次泛起水光。
“不——！“邵明德突然掏出一把骨刀刺向自己心窩，“以我魂魄為祭——“
邵妄瑾的桃木劍比他的詛咒更快。劍尖穿透咽喉的瞬間，林芷馨看到有黑煙從傷口涌出，在空中凝聚成個模糊的嬰兒形狀，隨即被邵妄瑾用銅錢擊散。
“靈胎...“他喘息著收劍，“終于徹底毀了。“
黎明第一縷陽光穿透云層。林芷馨突然腿軟，被邵妄瑾一把扶住。她發(fā)現(xiàn)他手心全是冷汗，顯然也到了極限。
“那個手勢...“她輕聲問，“是什么意思？“
邵妄瑾沉默片刻：“邵家暗號，意思是...謝謝。“
院門突然被撞開，十幾個穿道袍的人沖進來。為首的男子看到滿地狼藉，目光落在林芷馨胸口的金色符文上：“鎮(zhèn)魂印宿主？“
邵妄瑾擋在她前面：“協(xié)會的人來得好快。“
“我們追蹤邵明德很久了。“男子出示證件，卻緊盯著林芷馨，“這位小姐需要跟我們?nèi)タ偛康怯洝！?/p>
“她哪兒也不去。“邵妄瑾語氣危險起來。
林芷馨悄悄拉他衣袖：“我沒事。“轉(zhuǎn)向協(xié)會眾人，“能先告訴我，為什么鎮(zhèn)魂印會認我為主嗎？“
道士們交換著眼色。最后領頭那人從懷中取出塊古舊玉牌：“因為你母親姓邵，林小姐。你是二十年前失蹤的邵家旁支后裔。“
玉牌上刻著的家徽，此刻正與林芷馨胸口的符文交相輝映。
協(xié)會總部的審訊室比想象中明亮。林芷馨坐在金屬椅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胸口的金色符文。單面玻璃背后隱約可見幾個人影在爭論什么，而坐在她對面的女道士已經(jīng)第三次重復同樣的問題。
“林小姐，你確定不知道母親的身世？“
“我母親在我五歲時就失蹤了。“林芷馨直視對方眼睛，“父親說她回娘家途中遇難，連尸體都沒找到。“
女道士——名牌上寫著“趙芩“——與玻璃后的某人交換了眼色。她推過來一張泛黃的照片：“認識這個人嗎？“
照片上的年輕女子站在邵家老宅門前，懷里抱著個嬰兒。女子左腕戴著個獨特的銀鐲，鐲子上刻著細小的符文。林芷馨的呼吸停滯了——那是她從小戴到十二歲才摘下的長命鐲！
“這是我母親？“她聲音發(fā)顫，“為什么會在邵家...“
審訊室門突然被踹開。邵妄瑾大步走進來，衣領沾著血跡，左手握著出鞘的桃木劍。兩個警衛(wèi)追進來卻被他一個眼神釘在原地。
“問夠了嗎？“他劍尖指向單面玻璃，“再把她當犯人審，我不介意讓協(xié)會換批高層。“
玻璃后傳來椅子翻倒的聲音。趙清迅速收起照片站起來：“邵監(jiān)察使，我們只是例行...“
“滾出去。“
等人都走光，邵妄瑾才收起劍，從懷里掏出個保溫杯：“喝了。“
溫熱的中藥味讓林芷馨皺眉，但喝下后胸口符文的刺痛確實減輕了。她發(fā)現(xiàn)邵妄瑾右手腕有新鮮的咬痕，隱約可見兩個發(fā)黑的牙印。
“你被什么東西咬了？“
“守檔案室的老僵尸。“他拉下袖口遮住傷口，“查到了些東西。“
他從懷中取出一頁殘破的族譜。林芷馨看到“邵明月“三個字被朱砂劃掉，旁邊批注“叛族“二字。出生日期下方有行小字：庚辰年七月初七亥時。
“純陰命格...“她猛地抬頭，“和我同一天出生？“
邵妄瑾點頭：“邵芩是你母親，邵家旁支的獨女。二十年前她偷走半部《養(yǎng)尸經(jīng)》逃離老宅，從此失蹤。“
“為什么偷書？“
“因為發(fā)現(xiàn)當時的家主——我祖父——在用活人養(yǎng)靈胎。“邵妄瑾聲音低沉，“她本想找協(xié)會舉報，卻被邵明德派人追殺。“
林芷馨突然想起什么，從衣領里拉出一條細銀鏈：“這是我唯一的遺物...會不會是書里的東西？“
鏈墜是個微型羅盤，指針永遠指向北方。邵妄瑾接過它對著燈光一轉(zhuǎn)，羅盤底部突然投影出密密麻麻的小字！
“《養(yǎng)尸經(jīng)》下冊...“他瞳孔驟縮，“居然藏在風水盤里！“
兩人頭挨著頭查看投影。文字記載著種駭人聽聞的秘術——如何用七名血親的魂魄培育“先天鬼仙“。最后一段被血跡模糊，只能辨認出“鎮(zhèn)魂印可破“幾個字。
“所以邵明德處心積慮要得到鎮(zhèn)魂印...“林芷馨恍然大悟，“是為了控制鬼仙？“
邵妄瑾突然抓住她肩膀：“你母親可能還活著。“
“什么？“
“看這里。“他指向投影邊緣的一行小字，“『若以純陰之體為皿，可暫封鬼仙廿載』。今年正好是第二十年。“
林芷馨的心跳快得要蹦出胸膛。就在這時，警報聲突然響徹整個總部。廣播里傳來急促的喊聲：“所有人員注意！地下收容所突破警戒——重復——“
邵妄瑾一把拉起她：“走！協(xié)會地下關著的東西不能放出來！“
走廊上一片混亂。他們逆著人流沖向電梯，卻被古錫帶人攔住：“邵妄瑾！會長命令你們立即交出《養(yǎng)尸經(jīng)》！“
“讓開！“邵妄瑾劍尖直指她咽喉，“下面關的是什么？“
古錫臉色慘白：“是...是上次你們送來的公寓幸存者...“
李太太的女兒！林芷馨與邵妄瑾對視一眼，同時想到那個畫下家徽圖案的女孩。電梯突然“叮“的一聲開啟，涌出股帶著腥味的黑霧。
“晚了。“邵妄瑾拽著林芷馨沖向安全通道，“那女孩是容器！“
地下三層的收容所已經(jīng)變成人間地獄。防爆門像紙片般被撕碎，走廊墻壁上濺滿黏液狀的黑色物質(zhì)。林芷馨的通靈體質(zhì)讓她看到更可怕的景象——每個收容間里都飄著殘缺的人形靈體，它們被某種力量強行縫合在一起，組成個畸形的巨大肉團。
肉團中央是那個瘦弱的女孩，她漂浮在半空，雙眼只剩下黑洞，嘴角卻掛著詭異的微笑。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她胸口有個與林芷馨一模一樣的金色符文，只是顏色已經(jīng)變成污濁的紫黑。
“第七個祭品...“女孩開口，聲音是幾十個人的重疊，“終于齊了。“
邵妄瑾將林芷馨護在身后：“你不是鬼仙...是《養(yǎng)尸經(jīng)》的書靈！“
肉團發(fā)出刺耳的笑聲，突然射出幾十條觸須。邵妄瑾的桃木劍舞成光網(wǎng)，斬斷的觸須落地變成蠕動的字符。林芷馨突然發(fā)現(xiàn)那些字符正沿著地面向她腳下游來！
“它在改寫現(xiàn)實！“她大喊著拋出最后幾張符紙，“《養(yǎng)尸經(jīng)》在自我補全！“
金色符文突然劇烈發(fā)燙。林芷馨感到某種古老力量在體內(nèi)蘇醒，視野瞬間變成銀灰色——她竟然共享了邵妄瑾的靈視！在全新視角下，她看到肉團核心處蜷縮著個熟悉的身影...
“媽媽？！“
那是個穿白裙的女子，面容與照片上的邵明月一模一樣。她雙手抱膝懸浮在肉團中央，胸口連著七根黑線，其中一根赫然連接著林芷馨自己的金色符文！
“以血親為錨...“邵妄瑾咒罵一聲，“你母親把自己變成封印了！“
書靈控制的女孩突然尖叫起來，肉團開始急速收縮。林芷馨感到胸口符文傳來撕心裂肺的疼痛，金色光芒正被黑線一點點抽走。
“它在吸收鎮(zhèn)魂印的力量！“邵妄瑾咬破手指在劍身畫符，“必須切斷連接！“
林芷馨卻按住他握劍的手：“等等...我有個想法。“
她深吸一口氣，主動走向肉團。金色符文隨著她的步伐越來越亮，那些游動的字符開始躁動不安。
“芷馨！“邵妄瑾想拉住她，卻被突然暴起的觸須纏住雙腿。
“媽媽...“林芷馨在距離肉團三米處停下，舉起那個微型羅盤，“我找到下冊了。“
肉團劇烈震顫起來。核心處的白衣女子突然抬頭，空洞的眼睛流下兩行血淚。林芷馨趁機咬破舌尖，一口血霧噴在羅盤上！
“以邵氏血脈為引——！“
羅盤爆發(fā)出刺目金光，投影出的文字在空中重組。肉團發(fā)出不似人聲的嚎叫，開始不受控制地膨脹。邵妄瑾掙脫觸須沖過來，桃木劍直刺女孩眉心：
“趁現(xiàn)在！用鎮(zhèn)魂印！“
林芷馨雙手按住胸口符文，感到某種力量順著血脈奔涌而出。金光化作鎖鏈纏住肉團，每根鎖鏈上都浮現(xiàn)出古老的咒文。核心處的白衣女子突然伸出手，與林芷馨隔空相握——
“明月...夠了。“一個溫柔的女聲直接在林芷馨腦海中響起，“媽媽堅持了二十年，就是為了今天。“
“不！“林芷馨淚流滿面，“我能救你...“
“鎮(zhèn)魂印的真正用法...是犧牲。“女子的身影開始消散，“記住，書靈怕的是...“
她的遺言被爆炸聲淹沒。肉團像氣球般炸開，無數(shù)字符在空中燃燒。女孩墜落在地，胸口的紫黑符文寸寸碎裂。當最后一點火星熄滅時，林芷馨跪倒在地，手心里多了一枚銀鐲——正是照片上母親戴的那只。
邵妄瑾單膝跪在她身旁，罕見地流露出無措。林芷馨舉起銀鐲對著燈光，內(nèi)側(cè)刻著一行小字：
“給芷馨，七月初七生，畏寒，左撇子。“
她終于崩潰地哭出聲來。邵妄瑾僵硬地伸出手，猶豫片刻后輕輕將她攬入懷中。走廊盡頭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協(xié)會的人終于趕到了。
“書靈最后說了什么？“他低聲問。
林芷馨擦干眼淚，將銀鐲戴回手腕：“它怕的是...“
她的低語被突然響起的警報打斷。整棟建筑開始震動，天花板簌簌落下灰塵。廣播里傳來斷斷續(xù)續(xù)的警告：“緊急...疏散...總部正下方出現(xiàn)...大型靈脈暴動...“
邵妄瑾臉色劇變：“該死！書靈故意引我們來這里！“
他拉起林芷馨沖向出口。身后傳來建筑物開裂的巨響，地面突然傾斜。林芷馨腳下一滑，銀鐲不小心撞到墻壁，發(fā)出清脆的“叮“聲——
下一秒，整個走廊的燈光全滅了。在絕對的黑暗中，她清晰聽到四面八方傳來書本翻頁的沙沙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