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樣,李夫人選擇無條件相信女兒。
“娘,聽我說,活下去。無論如何,活下去。”李然趴在母親耳邊,低聲啜泣。
三天后,李然被送進了宮。走的時候晨光熹微,李夫人的目光如溫柔的春水。她不忍女兒看到她難過的模樣。
可望著遠去的馬車,眼淚終于決堤。侍女燕兒也在一旁抹眼淚,但她家姑娘交代過她要好好照顧夫人,她顧不上傷心,趕忙安慰起夫人來。
“姑娘,保重……”燕兒在心底祈禱。
隨后,李利和張勛封鎖了一切消息,對外宣稱李然病故了,還辦了一場盛大的葬禮。葬禮上,李利聲淚俱下。
李然已經死了。
朝廷要將公主送去匈奴和親的事情很快傳到了葉即昂的耳朵里。
“混賬!一國之君竟懦弱至此!”葉即昂猛地一拍桌子,他實是沒料到劉斌竟然這般沒骨氣,自己唯一的嫡親女兒都能說嫁就嫁。
“可憐這位公主了。”葉即昂嘆了一口氣。有那么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做錯了。他本不想牽扯這么多人進來的。
“將軍,那邊探子傳來消息,說匈奴最近要內亂啊。”常勒提醒葉即昂。
“到時候我會領兵跟著和親隊伍的。”葉即昂點頭。內亂、和親,還是50年來第一位和親的公主,不留意都不行。
全當贖罪了。
話說李然進宮后,宮里派了兩位教習嬤嬤,但這兩位嬤嬤也沒什么好教的,李然的一切一切都太規矩了,她們頂多叮囑幾句到時候不要說漏嘴。
深宮中,李然望著屋外寧靜的月色,內心時而波瀾壯闊,時而平靜如水。
首先是要活下去。
劉斌擇了個良辰吉日送公主出嫁。
李然這輩子確實從未享受過這樣的待遇。兩個嬤嬤梳頭,三個嬤嬤服侍她更衣,她從未見過如此多的金銀首飾,也從未見過如此華美的衣裳。
艷麗的紅色刺痛了她的內心。那鳳冠仿佛有千斤重。
某一時刻,她帶入了明妃當年的心境,不由潸然淚下。
女子仿佛向來都是難的。男尊女卑,命不由己。
她偏不。
迅速收起眼淚。一轉眼,真的該出嫁了。
蓋頭蓋上的那一刻,她不由攥緊了雙拳。
那就風風光光的出嫁。
喜娘扶她上花轎。李然被攙扶著一步一步往前走,每走一步,決心就重一分,直到上了轎。
鑼鼓的喧鬧聲在耳邊縈繞,送親的隊伍浩浩蕩蕩。
迎親的匈奴使是單于胞弟耶律扎克的部下。匈奴一行人是做足了功夫,派了2000余人來,只為迎接這位50年來第一位和親的公主。
那頭,朝廷的使官與匈奴使做著表面功夫,高聲攀談。
李然雖聽不見,卻也覺得好笑。這個世界真虛偽。可憐的匈奴,怕還不知道自己被騙了吧。
隊伍持續行進,李然掀開蓋頭,悄悄掀起簾子一角往外看。
但是她從未見過的曠野,是花的海洋。
她幻想自己能在這片斑斕中馳騁,但無奈,囚鳥只剩下嘶啞的歌唱。
不,她會盡全力掙脫牢籠。
但她還是沒料到。
那夜月黑風高,突然外面殺聲四起。李然趕忙扯下蓋頭,掀開簾子一探究竟。
匈奴的人竟和朝廷的人打起來了。
李然全然不知發生了什么,但她知道這絕非好事,趕忙下了轎。
“發生什么了?”她著急的問,無人應答。
數不清的白刃泛著血光。
此時的李然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逃。
可她如何逃得出?嫁衣這般沉重,李然沒跑兩步便氣喘吁吁,何況,哪有地給她逃?
地上是數不盡的尸體,周圍刀光劍影交織。
幸好此時沒人顧得上她。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尋找機會。
眼瞅著一個空子,李然躥了出去,不遠處有一匹馬。
可她從未騎過馬。但事已至此,她也只能憑感覺了。
“公主跑了,快追!”匈奴人的聲音響了起來。
李然趕忙踩上馬蹬,一手撐著馬鞍,左腿拼命往上跨。好不容易跨了上來,她顧不上那么多,拉起韁繩:“駕!”
縱然做好了準備,可她還是往后一仰,手中的繩差點沒抓住。
馬兒飛快地奔馳起來,李然憑借著少時習舞而得的平衡,這才沒有被顛下來。
漆黑的夜,她不知方向,任由馬兒奔跑。
她緊緊抱住馬脖子,假裝聽不見追兵的馬蹄聲。
恍惚間,她又聽到了刀劍相交的聲音,還有嗖嗖的箭聲。
“公主,停下,在下是來救你的。”
后面好像有人在喊。
馬兒繼續奔跑,但不巧的是,馬蹄勾到了婚服,李然猛地一拉韁繩,馬兒向后仰去,將她甩了出去。
一雙手接住了她。李然踉蹌了一下。
她轉過身去,一個男人從馬上下來:“公主莫怕,在下中州葉即昂,特來救公主”
“葉即昂…”李然喃喃。
“你就是那個叛賊?”李然后退兩步,拔下發簪抵住自己的脖子。自己來和親,不就是因為葉即昂撤了三座城池的守軍嗎?
一聽到叛賊兩字,葉即昂哈哈大笑起來:“叛賊?是啊,我是叛賊。我此番前來,也是為了將公主綁去當人質,好讓您的父親束手就擒啊。”
“我不是什么公主。我只是一個替死鬼罷了。”
“哦?”葉即昂來了興趣,“可否詳細說說?”
李然抿著嘴,猶豫著。
她不知自己是否應該相信眼前這個男人。
看出她的猶豫,葉即昂倒也沒再問。他可以自己去查清楚的。
但下一秒,李然將自己的一切緩緩道出。
她也沒想那么多。眼前這個男人恨皇帝,她也恨皇帝,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葉即昂面色沉重地聽完一切,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哼,那可真是人民的好皇帝啊。”
不遠處有馬蹄聲傳來。李然抬頭一看,三五個人騎著馬,朝自己的方向。
“我的人。”葉即昂說道。他倒也不忍讓面前這個姑娘再受驚了。
副將山凜影翻身下馬:“將軍,審過了,確實是耶律扎克的人。”
“知道了。還有多少活口?”
“將軍…”山凜影停頓了一下,“朝廷的人都死光了,匈奴的也不多了,都綁好了”
“死光了?”葉即昂有些許驚訝
隨即她轉頭問李然:“李姑娘現在打算如何?”
李然垂眼笑著,聲音嘶啞:“將軍倒是問我了。可是我的命在將軍手里。我又能如何呢?”
那笑里滿是無奈。
“李然已經死了。建康是回不去的。不如將軍把我送去匈奴吧。我若不去,又會有一個可憐的姑娘要替我去了。”說這些話時候,她滿滿都是不甘心。
看著面前絕望的姑娘,葉即昂給了她一種新的選擇:“姑娘若是愿意,可以跟我們一起回中州。我向姑娘承諾,若姑娘跟我們回中州,我會為姑娘尋一處安居之所。姑娘可在中州自力更生。”
“那匈奴那邊呢?我若不去,誰去啊?”
“姑娘不用擔心。首先這是匈奴內亂,若你真出了事,匈奴也無法怪罪朝廷。其次,我會帶人把那三座城池重新奪下來,姑娘放心。”
李然的眼里有光了:“我跟你們去。只要我能活著。”她的眼里閃著堅毅。
“好。只是得麻煩姑娘了,這婚服以及身上珠寶的首飾,到時候都得和那些尸體一起燒掉”
“那她穿什么啊?總不能…”葉冉問道。
“去那邊的死人身上扒一件下來。”葉即昂淡淡地說。
“哥,你這…這樣,我脫一件好了”葉冉不滿。他哥還真是個糙人,怎么能讓人家姑娘穿死人的衣服?
不知怎的,葉冉見李然有種莫名的親切感。她很喜歡眼前的姑娘。
“多謝姑娘。姑娘是葉將軍的妹妹?”李然向葉冉行禮。
葉冉連忙擺手:“姑娘不用客氣。”
“您真是英姿颯爽。”李然滿眼全是欣賞。
葉冉被夸的有些害羞了,低著頭掰著手指頭。
“行了,該怎么辦怎么辦吧。”葉即昂下令了。
最終是一把大火結束了這一切。
李然直面著烈火,緩緩脫去身上的華服。
那一刻,她是真的釋然。困住她的枷鎖被掙脫了。她一件一件的褪去,并不覺得害羞,她興奮,她將迎來她的新生。
珠寶首飾也都一起燒掉了。那些本也是不屬于她的。只有母親給她的那件玉鐲她還留著。
葉冉趕忙給她披上衣服。
“多謝。”
葉冉發現她在哭。準確來說,是邊笑邊哭。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她安慰李然。
李然回眸一笑。
“對了,諸位。”李然抬頭“今后,我將隨母親姓江,以后麻煩諸位喚我江然便好。李然已經死了。”她毅然決然。
“好”葉即昂第一個答應。面前這個女孩真是有點吸引他。不過他這般薄情之人,這種吸引自然也只是一點點罷了。
“小冉,江姑娘便交給你了。你們騎乘風吧,你的馬給我。”乘風是葉即昂的馬,隨他征戰沙場,百戰不殆,騎起來最穩當。
“放心吧哥。”葉冉爽快答應。
一行人就這樣回了中州。
路上,江然實現了她先前的想法。她真的馳騁在曠野上。
五彩斑斕從她眼中閃過。偶有幾次,她沒看清那一晃而過景色。但她不回頭。
前面必定有更美的景色在等著她。
她不再是誰的嫁衣。她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