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后宮，皇后寢宮。

殿內燃著安神香，氣味沉郁，燭火搖曳，映得四周的奢華陳設都帶上幾分陰沉。

“皇后娘娘，宮外傳來消息，說……那位，沒事。”一個灰袍太監跪在光滑如鏡的金磚地面上，頭幾乎要埋進地里，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軟塌上的皇后鳳眼半闔，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光滑的絲綢面料。殿內靜得可怕，只有燭火偶爾爆開的輕微噼啪聲。過了許久，她才懶懶地掀起眼皮，目光落在下方那顆卑微的頭顱上，聲音輕飄飄的，卻帶著寒意，“這點小事都辦不好，養著你們，有何用處。”

太監的身子抖得更厲害了，汗水浸濕了后背，“奴才該死，請娘娘恕罪！”

“恕罪？”皇后輕嗤一聲，坐直了些，“人沒死成，消息倒是傳得快。”她頓了頓，語氣陡然轉厲，“給哀家加派人手，十二個時辰輪流盯著他府邸內外，他見了什么人，吃了什么東西，甚至院子里飛過只鳥，哀家都要一清二楚！若有半點差池，你們就自己了斷吧。”

“奴才遵旨！奴才遵旨！”太監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退了出去，仿佛身后有猛獸追趕。

殿門重新合攏，隔絕了外面的寒夜。

“母后！這群廢物！”一直站在陰影里的大皇子秦澤終于忍不住，幾步走到榻前，臉上滿是憤懣與不甘，“連個病秧子都收拾不了！早知如此，當初就該用更烈的藥！”

皇后抬眼看著他，眼神復雜，既有恨鐵不成鋼的失望，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本宮說過多少次，做事不可操之過急，須得謀定而后動。這次不成，他必然心生警惕，再想下手，難如登天。”

“可父皇那日分明是動了心思問起他！”秦澤梗著脖子辯解，“兒臣也是怕夜長夢多，萬一父皇真把他召回來……”

“就因為你父皇隨口一問，你就慌了手腳？”皇后打斷他，聲音冷了下來，“你這沉不住氣的性子，何時能改？！他若真死了，你以為憑你這點手段，能瞞得過你父皇？到時候，你擔得起這弒兄的罪名嗎？！”

“弒兄”二字如重錘敲在秦澤心上，他臉色瞬間白了，氣焰也消了下去，吶吶道：“母后……兒子知錯了。”

皇后看著他這副樣子，心頭火氣更甚，卻也只能壓下去。她揉了揉隱隱作痛的額角，揮手道：“罷了，你先回去，好生反省。記住，沒有我的命令，不許再輕舉妄動。”

秦澤如蒙大赦，低著頭快步退下。

他走后，殿內氣氛稍緩。皇后身邊的老嬤嬤上前，輕柔地為她捶著背，“娘娘息怒，大皇子也是一片孝心，想為您分憂。他還年輕，經歷得少了，您多提點著就是。”

“年輕？再過幾年就該封王開府了，還如此毛躁！”皇后嘆了口氣，語氣稍緩，“就你慣著他。”

“老奴哪敢，”嬤嬤笑了笑，話語卻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這不是還有娘娘您在嗎？有您替大皇子掌舵，風浪再大也翻不了船。”她頓了頓，又道，“不過娘娘，這次失手，那位怕是會更加小心謹慎，咱們的人……”

皇后眼神一凜，“傳令下去，所有人都蟄伏起來，斷了與宮外的聯系。盯梢的人也要用生面孔，遠遠看著就行，切不可打草驚蛇。”她沉吟片刻，“哀家自有安排，讓他們等著便是。”

“是，老奴明白了。”嬤嬤應下，看著皇后疲憊的神色，低聲道，“夜深了，娘娘，老奴扶您去安歇吧。萬事急不得，養好精神要緊。”

皇后點了點頭，由嬤嬤攙扶著，緩緩走向內殿。空曠的大殿里，安神香依舊靜靜燃燒，只是那氣味，似乎比剛才更壓抑了幾分。

夜色漸深，定南王府內卻暖意融融，與宮中的陰沉壓抑截然不同。

偏廳里，燭火明亮，阿香正手舞足蹈地描述著白日里的見聞，聲音清脆，帶著掩不住的興奮：“……柳姨您是沒瞧見，當時那掌柜的臉都綠了！咱們王妃就這么，啪，把銀票拍在柜上，說‘本王妃全要了’！那氣勢，嘖嘖！”

柳姨坐在下手，手里捧著杯熱茶，聽得入了神，臉上滿是與有榮焉的笑容，不住點頭：“王妃真是……真是厲害！”她搜腸刮肚，似乎也只想得出這兩個字。

一直安靜坐在主位上的秦墨，雖然雙目不能視物，嘴角卻也噙著一抹極淡的笑意。阿香活靈活現的講述，讓他腦海中不由自主勾勒出一個鮮活的身影——不是模糊的輪廓，而是充滿力量和自信的姿態，驕傲得如同迎著陽光的鳳翎。

他看不見她，從她嫁入王府那天起，他眼前便是一片黑暗。最初，他并不在意，不過是父皇強塞過來的一個女人，一個名義上的王妃。他有他的掙扎，他的不甘，無暇顧及其他。可近來，尤其是經歷了那場突如其來的“小病”之后，每當聽到她清脆的聲音，感受她偶爾靠近時帶來的淡淡馨香，心中便會涌起一種前所未有的遺憾。他竟有些好奇，能做出這般事情、說出那般話語的女子，究竟是何模樣？這份好奇，連他自己都覺得陌生。

“好了好了，阿香你再說下去，尾巴都要翹上天了。”姬昭月笑著打斷了自家丫鬟的吹捧，臉上飛起兩抹紅暈，她快步走到柳姨面前，將一個包裹塞進她懷里，“柳姨，給你的，快去試試看合不合身。”

柳姨愕然低頭，看著懷里觸感柔軟的衣料，有些手足無措：“給……給老奴的？”她在這王府待了大半輩子，伺候過貴人無數，卻從未有過主子親自給她挑選衣裳的。“這，這如何使得……”

“怎么使不得？”姬昭月佯裝不滿地叉腰，“柳姨你可是咱們王府的頂梁柱，定海神針！一件衣裳算什么？往后啊，你想買什么只管開口，本王妃給你報銷！”她不由分說，半推半搡地將柳姨推進了旁邊的耳房，“快去快去，穿著不舒服我再拿去換。”她語速飛快，像是怕看到柳姨眼眶里打轉的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