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話說得隨意,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那份全然沒將韓風的重諾放在眼里的姿態,讓韓風準備好的滿腔感激和鄭重承諾都梗在了喉嚨里,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應。他看著眼前言笑晏晏的女子,只覺得她周身都籠罩著一層迷霧,越發深不可測起來。
韓風被她這份輕描淡寫弄得心頭越發沒底,仿佛自己那番重逾千斤的承諾,在她眼中輕飄飄的毫無分量。他活了這么多年,形形色色的人見過不少,要么圖財,要么圖權,要么圖名,像這般油鹽不進、似乎當真無所求的,還是頭一回遇見。
這感覺,比面對那些明碼標價的敵人更讓人難以捉摸。他沉默片刻,看著她逗弄孩子時眼底不自覺流露的柔和,心中一動,鄭重其事地再次開口:“月兒姑娘高義,韓某佩服。既然姑娘不愿韓某以恩回報……”
他斟酌了一下,語氣帶著幾分試探,也帶著幾分誠懇,“江湖兒女,相逢即是有緣。若姑娘不嫌棄韓某出身草莽,韓風……斗膽,想與姑娘交個朋友,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這話出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唐突,甚至有點占便宜的嫌疑。畢竟,人家是救命恩人,身份神秘莫測,自己一個坊主,雖在一方有些勢力,但在她面前,似乎完全不夠看。
姬昭月聞言,逗弄韓來的手指微微一頓,抬眼看向他。那雙清澈的眸子似乎閃過一絲訝異,隨即化為淺淺的笑意,這笑意比剛才更真切些,帶著點暖。
她目光掠過韓風略顯局促的神色,又低頭看了看扒著自己不放、正好奇望著他們對話的小不點。
“朋友?”她輕輕重復了一句,像是覺得這個提議頗為新鮮。隨即,她站起身,懷里的韓來順勢滑下,乖乖站在她腿邊。
姬昭月個子不算矮,這么一站,竟比韓風矮了一頭不止,她隨意地整了整衣袖,然后做出了一個讓韓風意想不到的動作——她伸出手,輕輕拍了拍韓風的肩膀,動作自然又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熟稔:“好啊。韓大哥,以后多多關照。”
“韓……大哥?”韓風徹底愣住了。這稱呼的轉變,還有那親近隨意的動作,瞬間打破了他心中那層敬畏和疏離感。他下意識地挺直了背脊,看著眼前女子臉上那抹坦然的笑容,一時竟有些反應不過來。
這……這就成“大哥”了?他感覺自己的腦子有點轉不過彎,但心底那份因無法報恩而產生的沉甸甸的焦慮,卻奇異地減輕了幾分。他定了定神,連忙抱拳回禮,只是動作間不免帶了點僵硬:“不敢當,是韓風……多謝姑娘不棄。”
“哎,都說是朋友了,還姑娘姑娘的叫,多生分。”姬昭月擺擺手,渾不在意他的拘謹,“韓大哥,你我之間,不必如此客套。”
她說著,又彎腰看向韓來,語氣立刻溫柔下來:“來兒剛醒,身體還虛,需要精心調養。”話鋒一轉,她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巧的白玉瓷瓶,遞向韓風:“這是養心丹,每日清晨讓他服一粒,用溫水化開送服。固本培元,對他恢復有好處。”
韓風看著那玉瓶,入手微涼,質地細膩,一看便知不是凡品。他小心翼翼地接過來,如同捧著稀世珍寶,鄭重道:“韓風記下了,定不敢有誤。”他將玉瓶貼身收好,心中對這“養心丹”的珍貴又有了新的認識。
姬昭月點點頭:“之后,我每周會過來為來兒復診一次,看看恢復的情況,順便調整用藥。”
韓風聽她還要親自前來,心中感激更甚,連忙道:“如此,真是太麻煩……”他頓了頓,想起什么,試探著問,“天色不早,姑娘住處在何處?是否需要韓某派人護送一程?”這也是想旁敲側擊一下她的來歷。
姬昭月擺擺手,拒絕了他的護送提議,語氣輕快:“不必麻煩韓大哥費心了,我還要去看看鋪子的事。”
“鋪子?”一直安靜抱著韓來、細心觀察的蘇玉蓮適時接口,溫柔地看向姬昭月,“月兒妹妹是想開家店鋪嗎?”
提到這個,姬昭月像是終于找到了傾訴對象,剛才那份高深莫測的氣質瞬間消散了幾分,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郁悶和無奈:
“可不是嘛,玉蓮姐姐。昨日找了個牙人,想尋個合適的鋪面,誰知那人油滑得很,介紹的幾個地方,要么地段偏僻得鳥不拉屎,要么價錢高得離譜,恨不得把銅板都榨干!還說什么獨家好房源,我看是獨家黑心腸!”
她邊說邊比劃,模仿著牙人那副嘴臉,逗得旁邊的韓來都好奇地瞪大了眼睛。
蘇玉蓮掩嘴輕笑,正想安慰幾句,旁邊的韓風卻不動聲色地開了口,聲音沉穩,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月兒姑娘想在何處開鋪?做什么營生?”
姬昭月停下抱怨,看向韓風:“就想在東街附近,開個……嗯,就賣我做的首飾,嗯,還沒完全想好。”她對這新認的“大哥”倒是沒太多隱瞞。
韓風沉吟片刻,目光掃過姬昭月略帶苦惱的神色,又看了看乖巧的兒子,心中那份想要回報的念頭再次清晰起來。他直接道:“東街我恰好有處空置的鋪面,位置尚可,臨街,也算寬敞。若是月兒姑娘不嫌棄,便拿去用吧。”
“真的?”姬昭月眼睛倏地亮了,那點郁悶一掃而空,隨即又有些不好意思,“那怎么成……韓大哥,這租金……”
韓風看著她那副財迷樣,與剛才的仙氣飄飄判若兩人,嘴角不由牽起一絲笑意,擺了擺手:“朋友之間,談錢傷感情。再者,韓某怎能收恩人的錢。”
姬昭月聞言,亮起的眸子又黯淡了些,似乎有些猶豫,不想平白占這個便宜。
韓風立刻捕捉到了她的心思,他可不想這剛建立起來的“朋友”關系又因為還不清的人情而變得別扭。他心思一轉,補充道:“這樣,月兒姑娘不是還要每周過來為來兒復診調藥嗎?這鋪子,便權當是預付給姑娘的診金和藥費了,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