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未散，凈心亭的石階上凝著細密露珠。夜闌單膝跪地，玄鐵面具覆住半張臉，露出的下頜緊繃如刀削。
敖悔立于階前，指尖輕撫玉匣。“這藥能救你族幼崽的水痕癥，”他聲音低沉，“但你要記住——藥可醫(yī)身，卻難醫(yī)心。”
夜闌身形微震。
敖悔抬手，金光劃過，夜闌的面具應(yīng)聲而落，露出左頰猙獰的龍鱗金紋。“當(dāng)年你選擇在龍族，甘愿受褪鱗之苦。今日你攜藥歸宗，族人會跪拜這匣霜心草…但你要他們敬重的，不該只是救命之恩。”
夜闌悶哼一聲，他聽見敖悔的聲音如古鐘轟鳴：
“影族擅暗殺，通詭道，這是天賦，卻也是枷鎖。”敖悔的龍瞳金光大盛，“我要你回去后，以身行道——”
水珠突然迸裂，化作萬千光點組成浩瀚星圖。夜闌瞳孔驟縮，看見每顆星辰里都映著影族子民的臉。
“讓他們看見手刃仇敵之外的歡愉”。
一顆星辰亮起，顯現(xiàn)影脫族孩童第一次觸碰陽光的笑靨；
“感受陰影匍匐之外的尊嚴(yán)”。
又一星辰閃爍，映出老匠人用暗影織就的流光錦緞；
“嘗到比鮮血更甘美的滋味”。
星光流轉(zhuǎn)，浮現(xiàn)全家分食米糕的溫馨畫面。
敖悔揮袖震碎星圖，碎芒凝成一面水鏡，照出夜闌左頰的金紋：“枷鎖不在血脈，而在眼界。你既見過光——”鏡面突然映出夜闌率領(lǐng)族人建造日光祭壇的未來圖景，“就該帶他們?nèi)ジ叩牡胤健！?/p>
夜闌劇烈顫抖起來，那些星光畫面如暖流沖刷著他被仇恨澆灌的骨骼。
一百年來第一次，他觸摸到了比復(fù)仇更熾熱的東西——希望。
閣外忽有鯨歌傳來，悠長如梵唱。夜闌重重叩首，額頭抵在敖悔靴前的玉磚上。
敖悔垂眸看著跪伏的身影，眼底閃過一絲幾不可察的悵惘。這一步大棋，從百年前他凍住半個東海那天就開始了。
那夜影脫族半夜偷襲人族，敖悔為救人類，凍住大半個東海，影脫族的船隊被凍在冰層上，無法移動。
驚雷劈開海面時，敖悔在懸崖發(fā)現(xiàn)了一個影脫族嬰孩。敖悔用靈力護著奄奄一息的嬰孩三天三夜。
直到嬰孩恢復(fù)生命力后的第一聲啼哭。
“從今日起，你叫夜闌。”他將嬰孩裹進自己的龍紋裘，“我會讓你成為…改變這個世界的功臣。”
百年間，他親自教夜闌識文斷字，卻又默許龍將們傳授最殘酷的搏殺術(shù)；他賜予夜闌龍影衛(wèi)統(tǒng)領(lǐng)的榮耀，卻又放任其他龍族對其冷眼相待。就連夜闌左頰的褪鱗傷，都是他刻意不施全術(shù)的結(jié)果——總要留些痕跡，讓將來的影族看清楚，他們的新族長是從怎樣的煉獄里爬出來的。
晨霧漸散，第一縷陽光穿透云層。
百年前種下的種子，今日終于要結(jié)果了。
“去吧。”他轉(zhuǎn)身時袍角掠過夜闌發(fā)頂，龍氣在空氣中留下細碎的金芒。
凌霄城碼頭———
“小七姑娘真不要我護送？”敖澈第三次確認(rèn)，銀甲在晨光中閃閃發(fā)亮。他身后三組龍影衛(wèi)已經(jīng)結(jié)好避水陣，海面都被映出粼粼銀斑。
許若曦系緊斗篷帶子，想著在藥園里與敖悔的那次偶遇，余光忍不住瞥向龍宮最高處的觀星閣。
“碎脊鳶飛得比海船快多了。”她強撐著笑意吹響骨哨，天際頓時傳來清越的鳴叫。
“那里空蕩蕩的，連片衣角都沒留下。果然…龍族太子怎么會惦記一個凡人呢？”許若曦心里想著，騎上了鳶背。
殊不知，就在她轉(zhuǎn)頭的瞬間，觀星閣的琉璃瓦后，一道修長的身影正靜靜佇立。
敖悔的衣袍被晨風(fēng)吹得獵獵作響，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一條藍色絲帶——正是前日夜晚在藥園與許若曦偶遇時，風(fēng)從許若曦頭上吹落的發(fā)帶。
“殿下既然不舍，為何不現(xiàn)身相送？”老龜丞相慢悠悠地從陰影處踱來。龜甲上還沾著晨露。
敖悔的目光依舊追隨著天際那個漸小的身影，唇角不自覺地微微揚起：“讓她自在些。”
老龜忽然壓低聲音：“四長老敖生今早又來催了，說三日后各族貴女都會…”
“本座，頭疼。”敖悔扶額，龍氣在掌心炸開細小的金芒，“敖生那老頑固，是不是又把南海龍女的畫像掛滿議事廳了？”
“老臣倒覺得…”老龜瞄了眼早已消失在天際的碎脊鳶，“許姑娘就很合適。”
敖悔突然轉(zhuǎn)身，龍瞳中金光大盛。老龜以為觸怒太子，卻見敖悔從懷中取出那根許若曦的藍色發(fā)帶。
“你以為本座這些年在等什么？”敖悔指尖輕撫過發(fā)帶，“等那群老頑固明白，龍族的太子妃…”
海風(fēng)突然變得溫柔，卷起他未說完的后半句：“…從來都只有這一個選擇。”
碎脊鳶掠過海面時，許若曦的思緒仍停留在凌霄城。
那張臉，要是出現(xiàn)在地球上，怕是連最苛刻的建模師都要驚嘆——
敖悔的面容像是用寒玉精心雕琢而成：劍眉如墨，斜飛入鬢，眉骨下嵌著一雙深邃冷俊的鎏金眼眸，璀璨眸光流轉(zhuǎn)間自帶讓人不敢直視的凜然威儀。高挺的鼻梁如雪峰般陡峭，薄唇習(xí)慣性抿著。當(dāng)他負手而立時，衣袂翻飛間盡顯龍族太子的尊貴氣度。
更過分的是那副身材——那襲龍紋錦袍下的身姿，簡直是對“完美”二字最囂張的詮釋——
她突然自嘲地搖搖頭，海風(fēng)把她的碎發(fā)吹得凌亂。“許若曦啊許若曦，”她輕聲呢喃，上下牙無意識地咬著嘴唇，“人家是高高在上的龍族太子，活了幾百年的存在，什么絕世容顏沒見過？你一個普普通通的凡人，怎會有這樣的非分之想！”
碎脊鳶的羽毛掃過她的臉頰，涼絲絲的觸感讓她稍稍清醒。可腦海中又浮現(xiàn)出那雙深邃的眼眸——她拿回霜心草昏迷的夢中，敖悔真的來幫她驅(qū)走身體里的噬靈藤了嗎？這幾天，這個問題已經(jīng)無數(shù)次縈繞她的腦海。
她把發(fā)燙的臉埋進掌心，衣袖間還殘留著凌霄城特有的冷香。
可當(dāng)鯨落島的輪廓出現(xiàn)在視野里時，她愣住了——沙灘上支著十幾口大陶鍋，炊煙裊裊升起，空氣中飄來令人垂涎的香氣。
“小七姐回來了！”孩子們歡呼著沖過來，林小魚舉著咬了一半的珍珠糖糕，“龍影衛(wèi)送來好多好吃的！”
馬麗娜正往鍋里撒香草，圍裙上沾滿魚鱗：“愣著干嘛？快來幫忙片魚！”她指著岸邊新搭的糧倉，“瞧瞧，上等粟米，夠吃一整年！”
許若曦怔怔走近，發(fā)現(xiàn)每條滄溟鯛的鰓蓋下都嵌著片小冰晶——那是龍族特有的保鮮術(shù)。她指尖剛觸及米袋，藏在粟米中的避潮符就亮起微光。
原來他什么都記得...
海風(fēng)突然送來熟悉的雪松香氣，許若曦心頭一跳，驀然回首。只有碧波萬頃中碎浪在翻涌。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此刻，凌霄城的議事殿內(nèi)，敖悔正凝視著手中的密報——東淵海底的古老結(jié)界正在崩裂。
“傳令。”他指尖碾碎密報，玄色戰(zhàn)袍無風(fēng)自動，“三長老即刻隨本座前往東淵，其余龍衛(wèi)分守四方陣眼。”
敖悔敖悔站在殿內(nèi)，指尖摩挲著龍鱗密報，金瞳中暗流涌動。東淵結(jié)界崩裂的征兆愈發(fā)明顯，可他的思緒卻不受控制地飄向鯨落島——她，此刻是否安全？
“殿下，三長老已集結(jié)完畢。”影衛(wèi)統(tǒng)領(lǐng)低聲稟報。
敖悔閉了閉眼，壓下心頭翻涌的情緒，最終冷聲道：“繞道鯨落島。”
影衛(wèi)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
片刻后，三長老敖擎被緊急召見。
“您要老臣……說什么？”老龍一臉茫然。
“就說途經(jīng)鯨落島附近，察覺靈力波動，特來查看。”敖悔面無表情地整理護腕。
敖擎心領(lǐng)神會，卻又忍不住嘀咕，“可老臣活了幾千年，頭一回聽說龍族出征還要'順路'拐個彎……”
敖悔冷冷掃他一眼，老龍立刻噤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