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溟星光透過雕花窗欞,在寢宮的地面上灑下細(xì)碎的金斑。
敖悔靜立在榻邊,垂眸望著熟睡中的許若曦。她的呼吸平穩(wěn),腕間的龍鱗紋暫時沉寂,唯有眉心還微微蹙著,似乎夢中仍不得安寧。
他伸手,指尖懸在她額前寸許,一縷溫和的龍息悄然渡入,撫平她眉間的褶皺。
他叫來璃月和小青,去前殿救治傷員前,他親自去了一趟畫閣。
那是螺音島上最偏僻的一處小樓,隱在云海深處,鮮少有人踏足。
推開門時,滿室松墨香撲面而來,墻上掛著的畫卷隨風(fēng)輕晃——畫中盡是同一個少女的側(cè)影,或采藥,或凝望遠(yuǎn)方,眉目溫柔。
雷米正伏在案前作畫,聽見腳步聲,頭也不抬:“殿下若要畫像,還請改日。”
“本座找你。”
畫筆頓住。
雷米緩緩抬頭,露出一張清俊卻蒼白的臉。
他是龍族與人族的混血,沒有龍角,唯有一雙灰藍(lán)色的瞳孔,證明他體內(nèi)流淌著稀薄的龍血。
“為了小七?”他放下筆,聲音很輕。
敖悔沒有回答,只是目光掃過墻上那些畫——每一幅都是許若曦,或者說,是小七。
“她需要人守護(hù)。”敖悔開口,聲音冷冽如霜,“你,去我的寢宮候著。”
雷米指尖微顫,一滴墨落在宣紙上,暈開一片灰暗:“我……不合適。”
“本座不是在商量。”
空氣驟然凝滯。雷米抬眸,對上敖悔那雙鎏金色的豎瞳——那里翻涌著警告,還有某種更深的東西。
“為什么找我去?”雷米灰藍(lán)色的眼睛里閃著疑問。
敖悔唇角微揚(yáng),一種洞悉一切的神采掠過眼底:“你們不是專偷龍族圣物的搭檔嘛?”
“你早就知道?”雷米皺眉,“為什么沒有揭穿?”沒等敖悔說話,他又苦笑道:“我明白了,是因?yàn)樾∑吖媚铩!?/p>
敖悔轉(zhuǎn)身離去前,留下一句:“若你敢越界,本座會讓你永遠(yuǎn)拿不起筆。”
“殿下放心,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配不上她。”
長老殿內(nèi),燭火幽暗。
幾位長老端坐四方。
“凈世血已經(jīng)覺醒,”青璃長老聲音嘶啞,“再拖下去,淵魔必將借她徹底復(fù)蘇,到時候,玄鐵棺加封印也鎮(zhèn)不住了。”
玄璣長老拍案而起:“那就趁太子不在,直接——”
“不可。”敖生搖頭,“殿下在她身邊布了影衛(wèi),硬闖只會打草驚蛇。”
玄冥長老冷笑:“那就讓影衛(wèi)動手。”
珠光忽暗。青璃緩緩抬眼:“太子此刻在用靈力救治龍將,他自己已經(jīng)身負(fù)重傷,明日定身體不支。傳令下去,明日以’救治太子’為由,逼她自愿獻(xiàn)血。”
“若她不從……”他枯瘦的手指收緊,“便是與整個龍族為敵。”
敖生瞇起眼睛:“選妃大典的日子…”
其他幾位長老異口同聲:“越快越好,也好斷了太子的念想”。
敖澈單膝跪在營帳內(nèi),右臂已被蝕靈侵蝕至肘部,黑紋如蛛網(wǎng)般爬滿肌膚,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燒般的痛楚。他咬牙忍著,冷汗浸透鬢角,卻始終未吭一聲。
敖悔站在他面前,掌心懸于他傷口上方,金光如絲縷般滲入血肉,一寸寸逼退黑氣。
“待你傷愈,”敖悔聲音低沉,“龍族事務(wù),暫由你接管。”
敖澈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驚愕:“兄長?!”
“這是命令。”
“我不接受!”敖澈罕見地抗命,聲音嘶啞,“龍族可以沒有我,但不能沒有你!”
黑氣被徹底拔除的剎那,敖澈疼得悶哼一聲,卻仍固執(zhí)地仰頭盯著敖悔:“三百年前你就這樣,如今還要重蹈覆轍?”
敖悔收回手,金瞳中閃過一絲疲憊:“敖澈……”
“若你執(zhí)意赴死,”敖澈一把抓起地上的滄溟劍,踉蹌著站起,“那我便陪你一起。”
敖悔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強(qiáng)行咽下喉間翻涌的血?dú)狻K鬼粗厣夏菫┙鹧驹摷兇馊缛劢鸬难豪铮丝虆s游動著蛛網(wǎng)般的黑絲,如同活物般扭曲蠕動。
夜闌的瞳孔驟然收縮,“殿下……”他的聲音幾乎破碎,“這是……蝕靈入心……”
敖悔沒有回答,只是緩緩抬手,抹去唇邊的血跡。他的動作很慢,仿佛每一個細(xì)微的移動都在與某種無形的力量對抗。當(dāng)他的手指離開唇角時,夜闌清晰地看到——那些沾染在指尖的黑絲,竟如附骨之疽般鉆進(jìn)了皮膚。
“無礙。”敖悔的聲音平靜得可怕,“繼續(xù)。”
他推開已經(jīng)被治愈的敖澈,伸手抓向下一名傷員,卻在起身的瞬間踉蹌了一下。敖澈下意識要去扶,卻被一道凌厲的龍息逼退——他們的太子殿下,連這種時候都不允許任何人觸碰他的脆弱。
金光再次從敖悔掌心亮起,只是這次,那光芒中分明摻雜著絲絲縷縷的黑霧。被治療的龍衛(wèi)發(fā)出痛苦的悶哼,但很快,纏繞在他傷口上的蝕靈黑氣就被硬生生扯出,化作煙霧消散。
而敖悔心口的位置,那片玄甲之下,隱約傳來血肉被腐蝕的細(xì)微聲響。
夜闌死死攥著冰玉匣,指節(jié)發(fā)白。匣中的龍皇心血丹散發(fā)著溫潤的光暈,那是能救命的至寶——可他的殿下卻寧愿忍受蝕靈噬心之痛,也要留著它......
留給誰,不言而喻。
“您會死的……”夜闌啞聲道。
敖悔終于看了他一眼,金色的豎瞳里沉淀著三百年的孤寂:“本座……早就該死了。”
這句話輕得像一聲嘆息,卻讓整個傷兵營瞬間死寂。
遠(yuǎn)處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名滿身是血的龍影衛(wèi)跌跌撞撞沖進(jìn)來:“殿下!長老院的人……他們?nèi)チ藢媽m!說要用凈世血……救您……”
敖悔的身影瞬間消失在原地,只余地上那灘混著黑絲的金血。
寢宮內(nèi),許若曦在劇痛中驚醒。
她低頭看向自己的心口,那些龍鱗紋已蔓延至鎖骨,泛著不祥的暗藍(lán)色。
門外突然傳來嘈雜的腳步聲。
寢宮大門被一道青光轟開。
青璃長老手持龍骨杖踏入內(nèi)殿,身后跟著玄璣、玄冥、敖生三位長老。他們周身環(huán)繞著凜冽的威壓,震得窗欞嗡嗡作響。
“小七姑娘,”青璃露出一個慈祥的笑,眼中卻毫無溫度,“太子殿下傷勢危重,唯有你的凈世血可救。”
許若曦攥緊被角:“他在哪?”
“前殿”,玄冥冷笑,“為了眾將士,他引蝕靈入心,如今命懸一線。”
一根玉針被推到許若曦面前,針槽中流動著暗紅色的液體——那是能抽取凈世血的法器。
陰影中突然傳來畫架倒塌的聲響。
雷米站在屏風(fēng)旁,手中不是慣用的畫筆,而是一把薄如蟬翼的短刀。他的灰瞳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妖異的光:“沒有太子的命令……”
刀尖劃過自己掌心,血珠懸浮成一道血色結(jié)界,將許若曦護(hù)在其中:“誰也不能靠近她!”
青璃瞇起眼:“區(qū)區(qū)混血,也敢攔路?”
龍骨杖重重頓地,四條蝕靈蛇從杖底竄出,直撲雷米咽喉!
雷米突然將染血的手按在地上。
地面瞬間亮起繁復(fù)的陣紋——那是他摻著靈血的顏料,在寢宮地磚上悄悄繪制的守護(hù)陣。
他揮筆,沾著顏料在空中畫出一道結(jié)節(jié),擋住了外面的四位長老。
可誰都沒注意,許若曦已經(jīng)從床榻上爬出了寢宮。
許若曦的手指摳進(jìn)白玉地磚的縫隙,拖著虛弱的身體一寸寸向前爬。龍鱗紋已經(jīng)蔓延至她的脖頸,每移動一寸都像有千萬根針扎進(jìn)骨髓。
“敖悔……”她啞聲喚著,身后拖出一道蜿蜒的血痕。
殿外的打斗聲越來越遠(yuǎn),雷米的結(jié)界光幕正在崩塌。
宮廊轉(zhuǎn)角,一道踉蹌的身影突然出現(xiàn)。
敖悔的玄色戰(zhàn)袍幾乎被血浸透,心口處的黑絲如蛛網(wǎng)般爬滿半邊脖頸。他的弒神戟拖在地上,劃出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金星。
兩人同時抬頭,瞳孔里倒映出彼此最狼狽的模樣。
“你......”
“你怎么……”
話音未落,敖悔突然單膝跪地,一口黑血噴在掌心——那些蝕靈黑絲正在瘋狂啃噬他的心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