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里的狼圖騰被篝火映成跳動的赤金。
蘇瑤跪坐在鎏金銅燈下,看著侍女將最后一縷青絲編進珊瑚珠串,銅鏡里映出帳外十二座祭壇燃起的狼煙。
這是北狄大閼氏才配享的九重氈帳,三個時辰前還浸在血泊里的錦帕,此刻正端端正正鋪在鎏金案頭的《尉繚子》上。
“公主,大閼氏送來的金絲袍。“蘇婉捧著玄色禮服的手指微微發顫,孔雀翎暗紋在燭火下泛著幽藍的光,“說是用赤蛛絲浸過三遍的。“
蘇瑤撫過袖口鋒利的金線,前世被毒蛛噬咬的幻痛突然在指尖炸開。
她對著銅鏡勾起唇角,鏡中人眼角朱砂痣在燭光里洇成血滴:“更衣時當心些,別碰著大閼氏特意繡在領口的曼陀羅。“
夜宴的號角聲穿透三十六重牛皮帳時,蘇瑤正踩著阿史那烈白日里濺過血的銀鞍下馬。
篝火映亮十二部首領腰間的青銅狼符,她分明看見左側第三席的銀杯里,倒映著拉姆娜耳垂搖晃的孔雀石墜子——那里頭藏著能毒啞西域舞姬的鳩羽粉。
“草原的月亮該用彎刀來敬。“阿史那烈突然握住她執銀壺的手,滾燙的掌心裹住她刻意露在寒風里的腕骨。
他玄色貂裘下露出半截《六韜》書角,鎏金刀鞘卻精準地挑開了試圖靠近的侍酒奴隸。
鼓點突然急促如馬蹄,十二面狼頭鼓中央旋開赤色裙擺。
拉姆娜綴滿銀鈴的腰鏈擦過蘇瑤案前烤鹿肉的金叉,她看著那位大閼氏親手割下最嫩的里脊,琥珀色的油脂順著刀刃淌進蘇瑤的銀碗。
“漢人公主該嘗嘗我們北狄的烈酒。“拉姆娜染著鳳仙花的指甲叩在鎏金酒壺上,壺嘴雕刻的狼眼在火光里詭異地轉動。
蘇瑤的玉簪突然被篝火照得發燙——這是第三次預知畫面襲來的征兆。
蘇婉在添酒時“不慎“打翻鹽碟,雪粒般的青鹽在羊絨氈上拼出半枚孔雀翎圖案。
蘇瑤借著整理披風的動作,將阿史那烈案頭那卷《孫子兵法》掃落在拉姆娜腳邊,書頁翻動間露出夾在其中的半片孔雀石耳墜。
“可汗,妾身敬您新得的明珠。“拉姆娜突然高舉纏著紅珊瑚的銀杯,她綴滿金片的裙擺掃過蘇瑤垂落的披帛。
十二部首領的哄笑聲里,捧著鎏金酒壺的侍女正從薩滿祭壇后的陰影里鉆出來,壺嘴蒸騰的熱氣中泛著熟悉的曼陀羅香。
蘇瑤數著狼皮鼓的節奏,在第三聲重錘落下時突然起身。
她發間的玉蟬簪勾斷了阿史那烈束發的銀鏈,十二顆東珠噼里啪啦砸進滾燙的奶茶,帳外突然傳來守夜鷹隼凄厲的長嘯。
“妾身該敬真正的草原明月。“蘇瑤執起拉姆娜留在案上的鎏金壺,壺身雕刻的狼眼在火光中沁出血淚。
她看著阿史那烈指節叩在《吳子兵法》上的節奏突然停滯,帳外呼嘯的北風里,傳來金器碰撞的輕響——是二王子阿史那云束發的銀環撞上了箭囊。
拉姆娜綴著孔雀石的耳墜突然迸裂,細碎的綠芒濺進燃燒的篝火。
蘇瑤在青煙騰起的瞬間閉眼,預知畫面里浮現出三秒后即將傾斜的鎏金酒壺,以及酒液即將潑灑的弧度——正對著阿史那烈翻開的《司馬法》第五篇。
夜梟的嘯叫撕裂鼓點時,捧酒侍女綴滿銀鈴的腰帶突然散開。
蘇瑤看著那壺本該潑向自己的毒酒,正隨著旋轉的裙擺掃向狼圖騰祭壇的方向。
她藏在袖中的手指輕輕摩挲玉簪尖端,那里嵌著從阿史那烈刀柄上蹭下來的紅寶石碎屑,在篝火映照下泛著血色的光暈。
蘇瑤的指尖在鎏金壺頸處輕輕摩挲,壺身浮雕的狼眼正對著薩滿祭壇的方位。
她數著狼皮鼓第七次變奏的間隙,忽然將壺嘴轉向西側——那里坐著正在割羊腿的阿史那云,銀刀尖上還挑著片半熟的羊肉。
“妾身初到草原,當敬天地神明。“她屈膝時故意讓雀金裘滑落半肩,露出昨夜被狼牙項鏈刮出的紅痕。
捧酒侍女踩著這個節拍俯身斟酒,蘇瑤借著起身的動作,手肘精準撞上對方左肋第三根肋骨——那是昨夜阿史那烈教她認過的北狄人死穴。
鎏金酒壺應聲傾倒,琥珀色酒液順著侍女繡著孔雀紋的袖口蜿蜒而下。
蘇瑤垂眸看著浸透銀線刺繡的毒酒,鼻尖捕捉到曼陀羅與馬奶酒混合的異香。
這味道與前世毒發時縈繞在鳳鸞殿的熏香重疊,令她藏在貂裘下的手指微微痙攣。
“大閼氏的盛情,本宮實在惶恐。“她突然轉向拉姆娜,將沾著酒漬的袖口舉到篝火前。
跳動的火焰將孔雀紋映成振翅欲飛的青鳥,十二部首領中有人發出倒抽冷氣的聲音——那是阿史那云母族的圖騰。
拉姆娜綴滿銀鈴的腰帶發出細碎清響,她染著鳳仙花的指甲幾乎掐進鎏金酒樽:“公主這是嫌我們北狄的酒烈?“
“中原有句古話,美酒當贈有緣人。“蘇瑤突然將酒壺轉向面色發白的侍女,壺嘴殘留的毒液正滴在她腰間懸掛的狼牙墜飾上。
那枚本該瑩白的狼牙突然泛起青黑,在篝火映照下宛如淬毒獠牙。
阿史那烈突然將《司馬法》重重拍在案幾,鎏金刀鞘震得銀盤中的烤鹿心滾落氈毯。
他玄色貂裘下的中原錦緞若隱若現,束發的銀鏈不知何時纏上了蘇瑤垂落的披帛。
“可汗的鷹該飲最烈的酒。“蘇瑤突然將毒酒潑向帳外盤旋的獵隼,夜梟的嘯叫與酒液破空聲同時響起。
拉姆娜猛地起身,綴滿孔雀石的耳墜撞在銀酒樽上,迸出幾點幽綠的碎屑。
阿史那云突然用銀刀挑起塊滴血的鹿肝:“漢人公主怕是不知道,北狄的規矩——“他刀尖輕挑,鹿肝穩穩落在蘇瑤面前的銀盤里,“敬酒不喝的人,要替天神試毒。“
蘇瑤看著鹿肝滲出的血水浸透銀盤雕花,突然輕笑出聲。
她發間的玉蟬簪不知何時勾住了阿史那烈的束發銀鏈,起身時帶起一串東珠墜地的脆響。
十二部首領的哄笑戛然而止,薩滿祭壇方向的狼煙突然詭異地扭曲成蛇形。
“既然如此......“她執起重新斟滿的鎏金酒樽,指尖撫過壺嘴雕刻的狼牙紋路。
預知畫面里三秒后的場景在眼前閃現——酒液潑灑的弧度正對著阿史那云腰間的銀算囊,那里藏著今晨他偷偷塞給自己的羊皮密信。
拉姆娜的貼身侍女突然踉蹌著撞向蘇瑤,染毒的袖口擦過她垂落的披帛。
蘇瑤就勢將酒樽高舉過頭頂,冰涼的酒液順著指縫流進袖中暗袋——那里縫著從阿史那烈書卷里撕下的《六韜》殘頁,浸濕的墨跡在貂裘下暈染成詭異的圖騰。
“妾身實在不勝酒力。“她突然軟倒在阿史那烈膝頭,鎏金酒樽“恰好“跌進拉姆娜親信的懷中。
染毒的銀線刺繡遇酒泛起青煙,侍女慌忙擦拭的動作將最后幾滴毒酒蹭在了自己唇邊。
阿史那云突然用銀刀敲擊箭囊,束發的銀環與狼牙項鏈碰撞出清越聲響:“漢人公主的敬酒,連可汗的獵隼都不敢接?“他刀尖挑著的鹿心血珠正滴在侍女顫抖的手背上,“還是說這酒里......“
狼圖騰大纛突然被狂風卷得獵獵作響,守夜鷹隼的厲嘯撕破宴席的喧鬧。
蘇瑤倚在阿史那烈肩頭,看著他玄色袖口露出的《吳子兵法》書角被篝火映成血色。
拉姆娜的孔雀石耳墜在劇烈搖晃,她親信侍女的面頰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起青灰。
當第一片雪花穿過牛皮帳的縫隙飄落時,捧酒的侍女突然死死攥住咽喉。
她繡著孔雀紋的袖口裂開細縫,幾縷浸透毒酒的銀線無聲垂落,在羊絨氈毯上蜿蜒成將死的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