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后天’聞樂還在所里,奶牛很高興,因為大狼狗說過如果這個時候聞樂還在那就是不走了。
可是聞樂再也沒跟它說過話,它不明白為什么,明明什么都沒有變,于是追在聞樂身后問:“你為什么不高興?”
孫芽走后來了個李樹,正是金絲燕之前說的那個又丑又兇的陌生男人。
這個宿舍管理員話很少,每天熄燈前來點一次鍋羅數,其他時候基本不見。
他不拿鞭子,走路時雙臂垂在兩側,像一座穩穩移動的小山,寬大厚實的手掌上布滿厚繭——李樹才是那個可以‘一巴掌拍死你’的人。
培訓課換了個叫做鐘峻的人上,這個像其他人一樣需要通過轉譯器傳播異族語的人類個子不高,肥瘦相間的勻稱身形,左眼下的一顆痣時有時無,笑起來鼻頭會長大,上排兩顆門牙像兩扇往外推的門板沒有完全收回來關平整,經常散發汗液的氣息。
堂長告訴它,聞樂被調去了收采隊所以騰不出空閑再給它們培訓。
大狼狗每天在所里到處溜達,只有它知道它不是閑得無聊亂逛而是在找東西。
接連一個星期沒有看到聞樂,她雖然沒走,又好像走了。
再一次看到聞樂是在鍋羅們半月一次的抽血檢驗時,透過收樣本的小窗戶看到她穿著防護服在檢驗室。
它大叫:“聞樂!”
麝香貓、金絲燕、黑蝶貝一聲接著一聲:“聞樂!”
給奶牛采血的工作人員手抖了一下,針頭從另一頭刺出串起了一塊皮膚。
身后的李樹像打地鼠一樣挨個往它們頭頂給了一拳。
聞樂沒聽到,全神貫注工作。
晚上躺上鋼板,金絲燕說:“所長今天跟周副手說三所搶了我們的機會。”
麝香貓問:“三所是誰?”
黑蝶貝:“什么機會?”
金絲燕解釋:“不是我們,是所長的我們。”
另外三只恍然大悟:“是所長的我們。”
金絲燕:“周副手問是不是要把我們放了?”
另外三只:“是我們還是所長的我們?”
金絲燕:“我們。”
奶牛問:“放去哪?”
金絲燕:“外面。”
麝香貓:“外面是哪?”
金絲燕:“就是外面。”
黑蝶貝:“雇主叫什么名字?”
金絲燕想了想:“沒說有雇主。”
四只同時有了不安,鍋羅守則上清清楚楚寫著家養鍋羅天生就要依靠雇主才能存活,它們也是這樣深深認為的。
奶牛心想,要是聞樂能做它的雇主就好了。
大狼狗給它出了個主意,人類喜歡有價值的東西,讓它每天給聞樂送牛奶,牛奶是個有營養的好東西,聞樂需要。
于是第二日工作結束,奶牛捧著一罐牛奶等在檢驗室門口,遠遠看聞樂來了,高興招手。
它說:“我來給你送牛奶。”
聞樂:“我過敏。”
它說:“可是牛奶是個好東西。”
聞樂:“我不喜歡。”
它說:“你需要它。”
聞樂:“讓開。”
它再說:“你需要它。”
聞樂重復:“我過敏。”
它再次重復:“你需要它。”
聞樂沒有收,從那以后聞樂與季月形影不離。
它還沒張口,季月先過來擋在它面前,它只能眼巴巴看著聞樂走進實驗室。
幾次之后,它感覺到了憤怒,對季月說:“你真討厭!”
季月手腕上的轉譯器閃了兩下,冷笑:“我就說嘛,你就是看著善良的壞種。”
它把這句話學給大狼狗,大狼狗發出同樣的冷笑說:“所有異族在人的眼里都是壞的、可惡的,要我說他們才是壞的。”
“聞樂就很好。”
大狼狗重新審視這頭笨牛,意外有一點機靈。
“再好她也是人,你只是只鍋羅。”
這天聞樂和季月沒有出現,堂長說外面建設起了給異族居住的幸福家園,所長派了聞樂那支收采隊給入家園的異族采集血液。
它問大狼狗幸福家園是什么?
大狼狗說是個一窩蜂的大籠子,很快它們也要過去。
第二天它們被裝上一輛運送車,不知道開了多久,再次見到光亮的同時嘈雜涌入耳。
四面高高的圍墻,中間一棟方正的金屬大樓,樓頂四個黑色大字‘幸福家園’被陽光涂上一層金色的膜。
不斷有運送車駛來留下幾只家養鍋羅后匆匆離去,鍋羅們排成五列長隊緩緩往入口處挪。
響徹上空的廣播不斷重復:世界萬物是一家,和諧相處你我他(它),歡迎入住幸福家園,您將在這里體驗到做人的樂趣,創造屬于自己的價值。
奶牛伸長脖子找尋聞樂,另外三只緊緊貼在一起,周圍都是跟它們一樣驚恐的鍋羅。
進入入口通道,漆黑里一道光線自頭頂掃下,紅色大口袋變成粉末掉落,接著右側打開一個僅夠手臂伸進去的小窗口,奶牛貼著窗口縫隙詢問:“是你嗎聞樂?”
沒有人回應,采血完畢,前面的門打開,玻璃通道下是深不見底的黑。
家園管理員說:“人是世界上最自由的生物,想要學做人必須先獨立。從現在開始丟掉依賴雇主生存的念頭,你們要靠自己的雙手換糧食、換避體衣物,做得最像人的那只可以脫離鍋羅身份,獲得世界通行證,從此之后你就是真正的人!”
奶牛想,如果它成為了人,聞樂就不會拒絕它的牛奶了。
于是它大喊:“我要做真正的人!”
幸福家園四樓有個大型商場,里面是琳瑯滿目的裝飾品,衣服、家具、畫等等。
家園管理員說人類喜歡裝飾漂亮的東西,于是鍋羅們用工資把自己喜歡的飾品換回家。
奶牛換上了自己喜歡的黑白色衣服,把黑白飾品帶回家。
它現在是坐著工作,而且是用手工作。
食物的外型變得多種多樣,它像個人一樣付出自己的工資換取自己想要的食物。
每一只鍋羅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鍋羅們滿懷期望成為真正的人,見面會為彼此鼓勵:“你今天笑起來更像人了。”
它越來越想聞樂了,它想讓聞樂來屬于它的家里看看,它想告訴聞樂自己每天會帶著一罐新鮮牛奶,只等她出現立刻奉上。
一個月后,左邊的白兔鄰居家來了四個穿著工作服的人類,它從背影認出了聞樂,上去拉住她的胳臂,卻見轉過頭來的是季月。
季月拍掉它的手,表情冷蔑:“陰魂不散。”
它問:“聞樂呢?”
季月指了指腳下的黑箱子:“很快你也會跟它一樣。”
四個人類走后反鎖了白兔的家門,看在眼里的鄰居們知道白兔再也不會從那扇門走出。
它們早已習慣同伴從身邊消失,所以依舊幸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