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多雨,今日倒是一個難得的晴天,午后日影西斜,林秀牽著女兒的手慢慢走著。青石板鋪就的小徑兩旁,種了兩棵桂花樹,現已過了花期,徒留枝頭上幾簇開敗的花朵。旁邊錯落著楓樹和幾叢秋海棠,墻角的野菊尚還是青澀的花苞。“容兒,咱們一起摘些楓葉,娘今日給你做個新鮮的吃食。”林秀看著那幾樹紅葉,難得的起了幾分女兒心思。林秀原本溫婉的臉上多了些俏皮之色,安陵容愣怔地看著她的側臉。她印象中的娘親,總是一臉溫馴賢良,低眉順眼地伺候著父親,對著行事囂張的妾室和庶出弟妹,亦是多番退讓。她雖是嫡長女也被教的自卑怯懦,行事難登大雅之堂。這般鮮活的樣子,她從未見過,可見世上女子哪有天生就順服夫君的,年輕時各個都是靈動活潑的女兒。“容兒,快來我們一起。”她尚還在感傷,就見林秀對她招手淺笑,“娘,我和你一起。”安陵容忙應了一句,拋開腦中紛亂的思緒,小小一個人,撅著屁股認認真真撿著地上形狀完好的楓葉。
忙忙碌碌半個時辰,三個花簍都裝的滿滿當當的,娘倆坐在花廳椅子上休息。翠芳是打一入府就伺候的,心思細人又伶俐,早早地就吩咐底下的小丫鬟們布置著。圓桌旁不遠不近的地方支著小爐子,溫著糕點牛乳和各色干果,林秀看著翠芳把煨好的栗子放下,她不由笑說了一句,“好姑娘快歇歇吧。”“謝太太的恩典,奴婢給您和小姐剝栗子。”翠芳的聲音清脆,福了一禮后坐在一張小杌子上,只見她從袖中取出一方素白帕子鋪在石桌上,又拿出一柄小巧的銅刀。她挑了一顆栗子放在帕子上,左手輕按住栗子,右手執刀在栗殼上輕輕一劃,動作熟練利落。
“太太您瞧,這栗子煨得恰到好處,殼脆而不硬。“翠芳邊說邊用刀尖挑開栗殼,露出里面金黃色的栗肉。她不用蠻力,而是順著栗子的紋理輕輕撬動,不一會兒,一顆完整的栗肉便脫殼而出。緊接著她取出一根繡花針,細心地將栗肉上那層薄如蟬翼的內皮挑去。“太太小姐,請用。“翠芳把剝好的栗肉盛在一個白色花口陶碗里。
“容兒快嘗嘗,等下涼了就不好吃了。”林秀把碗推到了女兒面前,安陵容甜甜一笑,伸手拈起一顆栗子,輕輕放入口中。栗肉綿軟,甜香在舌尖化開,她不由得瞇起了眼睛。“果真好吃。”她柔聲說道,又拿了一顆遞給林秀,“娘,你也嘗嘗。”
林秀低頭輕輕抿了一口安陵容手上的栗子,見她望著自己,故意停頓了一會兒,才笑道:“嗯~真好吃,容兒給的這個特別甜。”
看娘吃著喜歡,安陵容也跟著笑起來,吃了幾口栗子,覺得有些干,就囫圇喝了幾口牛乳順一順。林秀見她停下來不再吃了,關切地詢問:“容兒,可是這牛乳太腥了?”。安陵容有些不好意思的點點頭,宮中多年她已習慣少食來保持纖細的身姿,如今身體雖然還是個幼童,骨子里的習性卻變不了,且宮中錦衣玉食,小小一碗牛乳也做成了不同花樣。她的舌頭和鼻子又靈敏,一時之間竟習慣不了這樣的吃食了。
林秀輕蹙眉頭,容兒這段時日吃的不多,她心里頭擔憂是不是之前夢魘的緣故。“娘,這栗子好吃,放牛乳里也好吃。”安陵容的眼神明亮,握著林秀的手說著。看她這樣活潑的樣子,林秀緊繃的心弦才松了下來,溫聲道:“容兒真是聰明,娘再多放些花生和桂圓,跟粳米一起煮,最后在淋上一勺桂花蜜可好?”
“娘,還有剛才的楓葉。”
“好~容兒愛吃什么,娘都給你做。可累著了,娘抱著你睡一會兒。”安陵容搖了搖頭,林秀捏了捏她的鼻子,打趣了幾句,“容兒,前幾日不是說要給妞妞做件衣裳,做的如何了?”。妞妞是安比槐去市集給女兒帶的絹人,她喜愛的緊。
矮桌上面放了素日安陵容愛玩的物件和一些碎布頭,林秀在安陵容嘴里塞了塊飴糖,就讓她自己玩去了。安陵容乖巧地坐在矮凳上,兩只小手捧著一個著杏子紅襦裙,頭扎雙環髻的絹人,嘴里說著,“妞妞,姐姐給你做衣裳。”邊把一塊藕荷色的碎布往絹人身上比劃著。
林秀偶爾抬頭瞥一眼,見她正拿短針縫衣服,小臉因含著糖而微微鼓起,眼睛卻亮晶晶的,不由抿嘴一笑。卻不知自己的這個女兒,此時正豎著耳朵聽她跟翠芳說話。
“太太,自從秋闈放榜后,表少爺中了舉人,大姨奶奶的身子也一日比一日好。”翠芳臉上堆著笑,林秀也是一臉驕傲,自己的外甥爭氣,雖然體弱卻生的俊秀,縣令許大人家的千金正當妙齡,兩家如今正在議親,可謂是雙喜臨門。
“專門請先生算好了日子,后日便請媒人去許家下聘,等兩家交換庚了帖,這事才算是成了。”林秀喝了口桂花茶,面上帶著淺淺笑意。“表少爺如今前途大好,大姨奶奶是個有大福氣的。”翠芳語帶恭維。林秀點了點頭,如今倒是可以叫姐姐過來住一段時間,有了這樣好的一門親事,且頌文成了舉人,過幾個月就要去京城趕考,老爺必定不會反對,她吩咐翠芳叫個腳程快的小廝套一輛馬車過去接他們。稍作停頓,又接著說道:“另外,再差個人去衙門,告知老爺一聲。”
安陵容到底年紀還小,才聽了一會兒就眼皮子打架,她聽到娘說起姨母和表哥的事情,強撐起精神,前世因生了一場病五歲以前的事情她都忘了,只聽娘零星提過幾回。林秀看女兒的小腦袋一點一點的,手上還抓著絹人,就是不肯休息,有些無奈的笑了笑,到底還是個孩子,她唱著歌謠,拍著女兒的背,直到她慢慢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