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十七年,春寒料峭。
沈芷蘭跪在沈家祠堂的蒲團上,背脊挺得筆直。祠堂內燭火搖曳,映照著她清麗卻略顯蒼白的臉龐。窗外雨聲淅瀝,仿佛上天也在為沈家老爺的病重而哀泣。
“小姐,您已經跪了三個時辰了,再這樣下去身子會受不住的。“丫鬟青竹捧著熱茶,在芷蘭身旁輕聲勸道。芷蘭微微搖頭,目光依舊凝視著祠堂正中的牌位:“父親病重,我作為女兒,理當在此祈福。青竹,你先下去吧。“青竹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嘆了口氣退了出去。待腳步聲遠去,芷蘭才稍稍放松了緊繃的肩膀。
她并非沈家血脈,這是整個沈家上下心照不宣的秘密。十六年前,沈老爺沈硯之從邊關帶回一個女嬰,說是故人之女,收為養女。雖給了她沈家小姐的名分,卻始終被大夫人和嫡出的兄長們視為外人。芷蘭從袖中取出一方素白手帕,輕輕擦拭額角的細汗。手帕一角繡著一朵幽蘭,那是父親親手教她繡的第一個圖案。想到父親如今臥病在床的模樣,芷蘭心如刀絞。‘’父親...“她低聲呢喃,眼中泛起水光。
突然,祠堂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芷蘭迅速收起情緒,恢復那副平靜如水的模樣。“小姐!小姐!”青竹慌慌張張地跑進來,臉色煞白,“老爺...老爺他...“芷蘭猛地站起身,不等青竹說完便提起裙擺向外奔去。雨水打濕了她的衣衫,她卻渾然不覺,一路穿過回廊,直奔父親的棲蘭院。
棲蘭院內燈火通明,丫鬟仆役們神色慌張地來回奔走。芷蘭剛踏入院門,就聽見屋內傳來撕心裂肺的哭聲。她的心瞬間沉到谷底。
“父親!”芷蘭沖進內室,只見沈家眾人圍在床前。大夫人伏在床沿痛哭,長子沈景明站在一旁,面色陰沉。床上的沈硯之雙目緊閉,面色灰白,已然沒了氣息。芷蘭雙腿一軟,跪倒在床前。她顫抖著伸出手,握住父親已經冰涼的手掌。那只曾經教她寫字、為她梳發、在她生病時徹夜守護的大手,如今再也不會給她任何回應了。“都是你!”大夫人突然轉身,指著芷蘭厲聲喝道,“自從你來到沈家,老爺的身體就一日不如一日!如今竟...竟...“她哽咽得說不出話來,眼中的恨意卻如刀般射向芷蘭。沈景明上前一步,冷冷道:“母親說得沒錯。父親一向身體康健,若非這些年為你操心勞神,怎會英年早逝?你就是個災星!“
芷蘭抬起頭,眼中的淚水在燭光下閃爍如星:“兄長此言差矣。父親待我如親生,我亦視父親如至親。他患病期間,是我日夜侍奉湯藥,翻閱醫書...“
“住口!”大夫人猛地拍案而起,“你一個來歷不明的野種,也配稱老爺為父親?若非老爺心善,你早就餓死在路邊了!如今老爺去了,你休想再在沈家白吃白住!“
芷蘭咬緊下唇,強忍淚水。她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父親在世時,尚能護她周全;如今父親走了,她在沈家再無立足之地。“母親息怒。”沈景明扶住激動的大夫人,眼中閃過一絲算計,“父親剛走,家中事務繁雜。至于她...“他瞥了芷蘭一眼,“待父親后事辦妥,再作處置不遲。“
大夫人冷哼一聲,甩袖而去。沈景明緊隨其后,臨走時意味深長地看了芷蘭一眼。其他沈家人也陸續離開,很快,屋內只剩下芷蘭和已經離世的沈硯之。
芷蘭跪在床前,淚水終于決堤。她俯身貼近父親的耳邊,輕聲道:“父親,您答應過要告訴我我的身世...您說過等我十八歲生辰就...“她的聲音哽咽得說不下去。忽然,她感覺父親的手似乎動了一下。芷蘭猛地抬頭,卻見父親依然毫無生氣地躺著。正當她以為是自己錯覺時,她注意到父親另一只手似乎緊握著什么。芷蘭小心翼翼地掰開父親的手指,發現掌心中藏著一塊溫潤的白玉。玉上雕刻著精美的鳳紋,在燭光下流轉著柔和的光澤。她從未見過這塊玉佩,但它給她的感覺卻莫名熟悉。“這是...芷蘭翻過玉佩,發現背面刻著兩個小字——“永寧“。
永寧?是地名?還是人名?芷蘭蹙眉思索,卻毫無頭緒。她將玉佩貼身收好,決定等有機會再查證。
三日后,沈硯之出殯。整個青州城的達官顯貴都來吊唁,芷蘭作為養女,只能站在最末位行禮。沒有人注意到她,也沒有人在意這個“外人“的感受。
葬禮結束后,芷蘭回到自己的小院,發現青竹正在收拾她的衣物。“小姐...”青竹紅著眼睛,“大夫人下令,明日就要您搬出沈府...“芷蘭點點頭,并不意外。她環顧這個住了十六年的小院,心中五味雜陳。這里的一草一木都承載著她與父親的回憶,如今卻要永遠離開了。“青竹,這些年多謝你照顧。“芷蘭從妝匣中取出一支銀簪遞給青竹,“這個你留著,算是我的一點心意。”青竹連連擺手:“小姐,這怎么使得...““拿著吧。”芷蘭將簪子塞進青竹手中,“我身無長物,唯有這點東西還值些銀兩。你跟著我這些年,沒少受委屈。“青竹終于忍不住哭出聲來:“小姐,您以后怎么辦啊?您一個弱女子,無親無故...“芷蘭拍拍她的肩,強作笑顏:“別擔心,我自有打算。“
夜深人靜時,芷蘭獨自坐在燈下,取出父親留下的玉佩細細端詳。玉上的鳳紋栩栩如生,雕工精細,絕非尋常人家之物。“永寧“二字更是筆力遒勁,透著不凡氣度。“父親,您想告訴我什么?“芷蘭喃喃自語。
忽然,窗外傳來輕微的響動。芷蘭警覺地抬頭,迅速將玉佩藏入袖中。她輕手輕腳地走到窗邊,借著月光,看見一個黑影正翻墻而入。
芷蘭屏住呼吸,悄悄拿起桌上的銅鏡,借著鏡面反射觀察院中的情況。黑影躡手躡腳地向她的房門靠近,手中似乎握著什么利器。
有人要殺她!
芷蘭心跳如鼓,卻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迅速環顧四周,尋找逃生之路。后窗臨著花園,若能翻出去,或許能逃到府外。就在她準備行動時,院中突然傳來一聲悶響,接著是重物倒地的聲音。芷蘭再次通過銅鏡觀察,驚訝地發現黑影已經倒地不起,而院中站著另一個修長的身影。那人抬頭望向她的窗口,月光下露出一張俊朗的面孔。芷蘭從未見過此人,但他似乎專程為她而來。“沈小姐,“那人聲音低沉,卻清晰地傳入芷蘭耳中,“在下衛臨風,受人之托前來相助。沈家已非久留之地,請隨我速速離開。“芷蘭警惕地盯著他:“你是誰?為何要幫我?“衛臨風微微一笑:“令尊生前與家父有舊,曾托付家父照拂于你。詳情容后稟告,此刻追兵將至,還請小姐速做決斷。“芷蘭猶豫片刻,但想到明日被逐出沈家后可能面臨的危險,以及剛才那個意圖不明的刺客,她終于下定決心。“稍等。“她迅速收拾了幾件貼身衣物和父親留給她的幾本醫書,又將玉佩小心藏好,這才輕輕打開房門。
衛臨風已在院中等候。他約莫二十出頭,一襲墨色長衫,腰間懸著一柄古樸長劍,整個人透著儒雅與英氣并存的獨特氣質。“走這邊。“衛臨風指向花園深處的一道小門,“我的馬車在后巷等候。“芷蘭點點頭,跟隨他悄然離開。就在他們即將到達小門時,前方突然亮起數支火把。
“果然有奸夫接應!“沈景明帶著一眾家丁攔住了去路,臉上掛著猙獰的笑容,“沈芷蘭,你勾結外人謀害父親,如今又想私奔逃罪,真是沈家的奇恥大辱!“芷蘭臉色煞白:“兄長何出此言?父親待我恩重如山,我豈會...““
少裝模作樣!“沈景明厲聲打斷,“來人,把這賤人和她的奸夫拿下!“家丁們揮舞棍棒沖上前來。衛臨風將芷蘭護在身后,長劍出鞘,寒光一閃間已擊退數人。“沈小姐,得罪了。“衛臨風突然攬住芷蘭的腰,縱身一躍,竟帶著她輕松翻過了高墻。芷蘭只覺耳邊風聲呼嘯,轉眼間已落在墻外的巷子里。一輛樸素的馬車正等在那里。衛臨風不由分說將芷蘭送上馬車,自己則坐在車夫位置,揚鞭催馬。馬車疾馳而去,將沈家的喧囂遠遠拋在身后。
芷蘭緊緊抓住車壁,心跳如雷。她不知道這個突然出現的衛臨風是敵是友,也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將是怎樣的命運。但有一點她很確定——從今夜起,她將踏上一條完全不同的道路。
馬車穿過青州城的街巷,最終停在一處僻靜的宅院前。衛臨風扶芷蘭下車,帶她進入院內。“沈小姐暫且在此安頓。“衛臨風為她倒了一杯熱茶,“此處是我在青州的別院,沈家人找不到這里。“芷蘭沒有接茶,而是直視衛臨風的眼睛:“衛公子,現在可以告訴我實情了嗎?你究竟是誰?為何要救我?“衛臨風放下茶盞,神色變得嚴肅:“家父衛崢,曾任北境守將,與令尊是生死之交。令尊臨終前曾寄密信于家父,囑托務必護你周全。“
“父親他...“芷蘭喉頭哽咽,“他還說了什么?“衛臨風的目光落在芷蘭腰間隱約露出的玉佩上:“他說,你的身世關乎重大,絕不可落入奸人之手。而這塊玉佩,就是關鍵。“芷蘭下意識按住玉佩:“你知道這玉佩的來歷?“
“略知一二。“衛臨風點頭,“'永寧'并非地名,而是前朝最后一位公主的封號。“
芷蘭如遭雷擊,踉蹌后退一步:“你是說...我...““此事說來話長。“衛臨風輕嘆一聲,“沈小姐先休息,明日我再詳細告知。你只需知道,從今夜起,你的命運已經改變。而我會竭盡全力,助你找到真相。“
芷蘭望向窗外的夜空,烏云散去,一輪明月高懸。她不知道前路如何,但心中已然下定決心——無論身世如何曲折,她都要查個水落石出。為了父親,也為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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