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陵之戰后的第七日，沈芷蘭從漫長的昏睡中醒來。窗外飄著今冬第一場雪，屋內炭火噼啪作響。她下意識摸向耳后的朱砂痣——回來了，她真的回到了自己的身體里。“永夜...“這個名字一出口，心口便傳來撕裂般的痛楚。最后的記憶如潮水涌來：青銅門前永夜的回眸，那句無聲的“替我愛他“，以及...
“你醒了。“門簾掀起，衛臨風端著一碗藥走進來。他瘦了許多，眼下青黑明顯，卻在看到她坐起時瞬間明亮了整張臉。芷蘭注意到他心口的金紋變了——原本的鳳凰圖案周圍，現在纏繞著龍鱗般的紋路。更奇怪的是，當她凝視那些紋路時，竟能感受到某種奇異的共鳴。
“我睡了多久？林崇呢？“
“七天。“衛臨風扶她靠坐起來，“林崇的肉身被混沌反噬，但...“他欲言又止，“你最好親眼看看這個。“
他取來一面銅鏡。鏡中映出的芷蘭面容依舊，只是眉心多了粒幾乎不可見的金砂。當她皺眉時，金砂會微微發光。
“這是...“
“永夜留下的。“衛臨風聲音發緊，“太醫說它連著你的心脈，取不出來。“
芷蘭輕觸金砂，恍惚間似乎聽見永夜的笑聲。她突然抓住衛臨風的手：“天門真的關閉了嗎？“衛臨風沉默片刻，從懷中取出玉璽。原本瑩白的璽身現在布滿黑色細紋，像被什么東西腐蝕過。“混沌沒有完全消散，只是被暫時封印。月圓之夜...“
“會再次蘇醒。“芷蘭接過他的話，“而且下一次，沒有雙生子可以獻祭了。“二人相對無言。炭火將熄時，衛臨風突然單膝跪地，執起她的手貼在額頭：“無論結局如何，鳳衛誓死相隨。“
芷蘭撫過他新生的龍鱗紋，忽然明白了什么：“這不是反噬...是天門給你的印記，對嗎？“
衛臨風默認了。原來當日在深坑底，青銅門開啟的瞬間，有股古老力量注入他體內。那不是混沌，而是某種更原始的存在...
“報——“親兵慌張闖入，“京城急訊！二皇子率胡族大軍壓境，聲稱要'清君側'！“
“蕭景琰？！“芷蘭與衛臨風異口同聲。皇陵之戰后，他們都以為這位皇子已死于亂軍。
更驚人的消息還在后面：蕭景琰不知用何方法，竟控制了部分混沌黑霧！所過之處，歸順者生，抵抗者化為枯骨！“果然是他。“衛臨風冷笑，“當日我就懷疑，林崇敗亡得太容易...“芷蘭想起溶洞中蕭景琰那個詭異的笑。若他真與胡族勾結，又掌握了混沌之力...她突然掀被下床，卻因虛弱險些跌倒。
“你要做什么？“
“備馬，去皇陵。“芷蘭咬牙站穩，“蕭景琰真正的目標不是皇位，是天門里剩下的混沌之力！“
當夜，一支輕騎頂著風雪離開大營。芷蘭裹著狐裘坐在衛臨風身前，玉璽貼肉藏著，散發陣陣溫熱。越是靠近皇陵，那熱度就越強烈。
途徑一處山谷時，衛臨風突然勒馬：“不對勁。“
月光下，谷中橫七豎八躺著數十具尸體——全是前往京城報信的驛卒！更詭異的是，他們身上沒有傷口，卻都面帶驚恐，仿佛被活活嚇死。
“混沌噬魂...“芷蘭突然捂住眉心。金砂灼痛間，她竟看到尸體上方飄著淡淡黑霧！“蕭景琰已經能操控混沌吞噬生魂了！“衛臨風立即下令改道。當他們繞到皇陵西側的山脊上時，眼前的景象令人毛骨悚然——
整座皇陵籠罩在藍黑色霧瘴中，霧氣里不時閃過人臉般的扭曲形狀。陵前廣場上，蕭景琰一襲白衣如雪，正對著口青銅鼎作法。鼎中沸騰的液體泛著金光，分明是...鳳髓！
“他哪來的鳳髓？“衛臨風聲音發緊。芷蘭突然想起龍匣里那滴：“林崇給的...這是個局！“她恍然大悟，“林崇知道自己控制不了完整的混沌，故意讓蕭景琰得手，好借他身體重生！“
仿佛印證她的話，霧瘴中突然浮現林崇的面容，正貪婪地注視著施法的蕭景琰。而二皇子渾然不覺，反而割破手腕將血滴入鼎中。當血與鳳髓融合的剎那，地面開始劇烈震動！
“來不及了。“芷蘭拔出短劍，“必須打斷儀式！“
“太危險！“衛臨風按住她，“混沌已認他為主，靠近就會被...“
“我有這個。“芷蘭指向眉心金砂，“永夜的一部分靈魂來自混沌，它能保護我。“她突然吻上衛臨風的唇，“給我爭取半刻鐘。“
不等回應，她已滑下馬背，借著地形掩護沖向皇陵。衛臨風咬牙打出信號，埋伏多時的靖北軍頓時箭如雨下！混亂中，芷蘭潛行至祭壇后方。近距離看，蕭景琰的狀態更加駭人——他眼中已沒有眼白，完全被漆黑填滿，嘴角卻掛著詭異的笑。
“我知道你來了，表妹。“他突然轉頭，準確看向芷蘭的藏身處，“來見證新世界的誕生吧！“
青銅鼎轟然炸裂，鳳髓化作金線射向皇陵入口。大地裂開縫隙，那道熟悉的青銅巨門再次浮現！只是這次，門上的紋路正被血色逐漸填滿...
“住手！“芷蘭躍上祭壇，“你根本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我當然知道。“蕭景琰的聲音突然變成雙重音調，既有他本身的清朗，又混入了林崇的嘶啞，“是力量！足以洗刷我胡族百年屈辱的力量！“他抬手一揮，黑霧如巨蟒撲來！芷蘭本能地舉劍格擋，眉心金砂突然大亮。黑霧在觸及她的瞬間分流而過，竟無法近身！
“永夜...“蕭景琰——或者說控制著他的林崇——暴怒咆哮，“叛徒！“
趁這間隙，芷蘭沖向青銅門。門上的血紋已完成大半，只剩中心處一個小小空缺。她福至心靈，取出玉璽按了上去！
天地間響起洪鐘般的轟鳴。玉璽與血紋相觸處迸發出刺目強光，青銅門緩緩開啟一道縫隙...卻又在即將洞開時停滯不前！
“不夠...還差一點...“芷蘭拼命推動玉璽，卻見門縫中滲出粘稠黑霧，漸漸凝聚成人形——那模樣，赫然是永夜！
“姐姐...“黑霧永夜向她伸出手，“進來陪我...“
芷蘭如遭雷擊。就在她恍惚的剎那，蕭景琰從背后襲來，一劍刺穿她肩膀！
“芷蘭！“衛臨風的驚呼從遠處傳來。他正被數十名胡族武士纏住，金紋已燃成實質火焰，所過之處敵兵灰飛煙滅，卻始終無法突破重圍。鮮血順著芷蘭手臂流到玉璽上。令人意外的是，血滴竟被璽身吸收，門上的血紋隨之褪色少許！
“原來如此...“她突然明白了，“血紋是混沌的封印，而我的血能凈化它！“
毫不猶豫地，芷蘭將玉璽鋒利的邊緣劃過手腕。鮮血噴涌而出，澆在青銅門上。血紋如退潮般消散，門縫開始緩緩閉合！
“不！“蕭景琰——林崇發出不似人聲的尖叫。他瘋狂地撲向芷蘭，卻被突然閃現的衛臨風攔腰截住！
“你的對手是我。“衛臨風心口的龍鱗紋全部亮起，竟在身后形成虛影——不是鳳凰，而是一條五爪金龍！
二人在祭壇上生死相搏。芷蘭則因失血過多漸漸無力，但仍堅持將手腕貼在門上。就在她即將昏迷時，黑霧永夜突然穿過門縫，輕輕抱住她。
“傻姐姐...“這個永夜眼中沒有混沌的瘋狂，只有熟悉的溫柔，“讓我來結束這一切。“
她握住芷蘭流血的手腕，將其按在門中心。令人震驚的一幕發生了——永夜的靈體開始燃燒，金色火焰順著血痕蔓延整扇門！
“不！“芷蘭想拉住她，卻抓了個空，“你已經犧牲過一次了...“
“鳳魂不滅。“永夜在她眉心輕吻，“我會變成風，變成雨，變成你每一次心跳...“
金光暴漲中，青銅門發出最后一聲哀鳴，徹底閉合！門上的紋路全部消失，變成塊普通的巨石。與此同時，控制蕭景琰的黑霧也被強行抽出，在半空中凝聚成林崇扭曲的面容。
“你們...毀了我...百年的...“
話音未落，衛臨風的金龍虛影騰空而起，一口吞下黑霧！天地間響起凄厲的慘嚎，隨后歸于寂靜。
雪，下得更大了。
芷蘭恍惚看見衛臨風向她奔來，卻怎么也抬不起手。她感到自己被抱起，聽到撕心裂肺的呼喊，卻像隔著一層厚厚的紗。
“堅持住...太醫馬上...“
她想說沒關系，想說永夜在門那邊等她，卻發不出聲音。最后的意識里，她看見衛臨風割開自己心口，讓那帶著龍鱗紋的金紋血流進她口中...
“鳳衛認主...生死相隨...“
不知過了多久，芷蘭在溫暖的床榻上蘇醒。窗外陽光明媚，仿佛那場雪從未下過。她試著活動手指，立刻被一雙大手緊緊握住。
“三個月零七天。“衛臨風的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你再不醒，我就要...“
芷蘭看向他心口，那里的金紋變成了奇妙的龍飛鳳舞圖案。而她自己腕上的傷口已經結痂，只是玉璽...
“在這里。“衛臨風從懷中取出玉璽。它徹底失去了光澤，表面布滿裂紋，卻依然保持著完整的形狀。“太醫說，是你的血保住了它最后一點靈性。“
“蕭景琰呢？“
“瘋了。“衛臨風幫她墊高枕頭，“混沌離體時帶走了他大半神智。現在整天念叨著'天門'、'鳳髓'之類的瘋話。“
芷蘭輕撫眉心。永夜留下的金砂還在，只是不再灼熱。她忽然想起夢中永夜的話：“我會變成你每一次心跳...“
“陛下有旨。“衛臨風突然正色，“念靖北侯衛臨風、安寧郡主沈芷蘭護國有功，特賜...“
“等等。“芷蘭打斷他，“陛下？哪個陛下？“
衛臨風露出微妙的表情：“太子殿下...哦不，現在是新君了。皇陵之戰當日，先帝突發惡疾駕崩。“
芷蘭立刻明白了其中蹊蹺。先帝分明是擔心混沌危及自身，倉促南逃時遭遇不測。而這位新君...
“他讓我轉告你。“衛臨風湊近她耳畔，“'永寧姑母的冤屈，朕必當昭雪'。“
一滴淚砸在錦被上。十六年了，母親終于等到了這一天。
“還有一事。“衛臨風突然單膝跪地，捧出個錦盒，“鳳衛衛臨風，求娶主人沈芷蘭。“
盒中是枚鳳形金戒，翅膀上鑲嵌著玉璽的碎片。芷蘭含著淚伸出手，卻在戒指即將套上手指時突然抽回。“差點忘了。“她狡黠一笑，“永夜臨終讓我'替她愛你'...這算不算...“
衛臨風直接吻住她的唇，用行動回答了這個問題。
窗外，春風拂過初融的雪原。有孩童在遠處唱著新編的歌謠，依稀可辨“鳳隱無雙“四字。更遠的天際，一縷金光穿透云層，恰似鳳凰展翅，掠過萬里山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