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朝堂,龍涎香在蟠龍金柱間氤氳流轉,卻壓不住滿朝肅殺之氣。
“臣請以夏嵐公主和親北淵!”禮部侍郎洪伯兮手持玉笏出列,聲音在殿內回蕩。
“荒謬!”兵部尚書何通猛地向前一步,“我大夏立朝百年,何時要靠女子裙帶維系太平?”
戶部侍郎范國棟急忙插話:“北淵勢猛,和親能延緩三五年。”
話未說完便被一聲冷哼打斷。
“三年后呢?”英國公蒼老的聲音截斷話頭。
“那敢問英國公,楊牧老將軍在石門關嘔血昏迷的消息,還能瞞多久?”戶部侍郎范國棟冷聲道。
殿中驟然一靜。
鎏金蟠龍柱上的光影微微晃動,映得眾人面色陰晴不定。
“朝中袞袞諸公,竟無一人可擋北淵的鐵騎?”
一道蒼老嘶啞的聲音自龍椅傳來,如同枯枝劃過青石。
老皇帝渾濁的眼珠緩緩轉動,目光所及之處,紫袍玉帶的朝臣們紛紛低頭。
京城的朝堂上暗流涌動,而遠在邊陲的陳楊舟卻難得享受著片刻安寧。
許是陳安的出現,讓陳楊舟心頭的郁結都輕了許多。
營地里人聲嘈雜,三隊這群粗人雖形貌各異,卻意外地好相與。陳楊舟往灶膛里添了根柴,聽著身后傳來的對話。
“喂!”一個滿臉橫肉的漢子捂著肚子叫嚷,“老子今晚鬧肚子,你替老子值夜!”
穿著打滿補丁粗布衣的陳安局促地搓著手:“可、可我昨晚才值過……”
“少廢話!”那漢子突然弓著腰呻吟起來,“哎喲...你看這疼的...你小子還有沒有點同情心?”
話雖然這么說,但臉上卻絲毫不見不舒服。
“那大哥快去歇著吧,今晚我來!”
“這才懂事,對了,”那漢子指了指不遠處堆成小山的臟衣服,“順道把這些搓了,都是任隊頭的。”
旁邊幾個看熱鬧的漢子立刻起哄:“順手把咱哥幾個的也洗了唄!”
“包在我身上!”陳安拍著胸脯保證,眼睛里閃著單純的光。
陳楊舟有些恨鐵不成鋼地聽著看著,但又沒辦法做些什么。她貿然出手幫助,只會讓少年過得更加艱難。
“林昭!”陳安突然發現了她,歡快地揮舞著手臂,像只見到主人的小狗。
陳楊舟只是微微頷首,繼續撥弄著灶膛里的柴火。
少年撓撓頭,雖然不明白,但還是哼著小調忙活去了。
陳楊舟蹲在灶前,手中柴火撥弄得噼啪作響。余光卻瞥見陳安鬼鬼祟祟地摸向粥鍋,從袖中抖落一撮白色粉末,又迅速攪勻。
不過半刻鐘,營地突然響起此起彼伏的哀嚎。
方才還耀武揚威的幾個大漢,此刻個個捂著肚子亂竄。
少年手足無措地跟在后頭,嘴唇發抖,眼眶發紅,儼然一副天崩地裂的模樣。
若非陳楊舟親眼瞧見他往水囊里抖藥粉,怕真要被他這副惶然無措的樣子騙過去。
待那幾個漢子面色慘白地回來時,陳安已經哭喪著臉迎上去:“隊、隊頭……你們的衣裳……全被河水卷走了!我本想下去追,可、可我又不識水性,想回來喊你們,偏偏你們又都……”
少年聲音越說越小,最后幾乎帶著哭腔。
本就憋著一肚子火的任威聞言,額角青筋暴起,猛地轉向王強:“老子讓你洗個衣服,你他娘的就這般當差?!”
方才還趾高氣揚的王強,此刻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雞,支支吾吾說不出囫圇話。
任威正要發作,卻見陳安“撲通”跪了下來。
“隊頭,我做錯了事,要罰就罰我吧!今晚我自愿值夜。”
少年咬著嘴唇,眼眶通紅。
任威見他這般情狀,滿腔怒火倒不好發作,只狠狠瞪了王強一眼:“你他娘的還不如個娃娃懂事!”
王強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恨不能找個地縫鉆進去。
“再有下次,就滾出老子的隊伍!衣裳錢從你餉銀里扣!”任威撂下話,甩袖而去。
而陳安則是一臉愧疚地看向王強,“王大哥,對不起,我粗手粗腳的,一點小事都做不好。”
王強胸口發悶,像吞了只活蒼蠅,偏生發作不得。
四隊的其余軍漢見狀,忙拽著他匆匆走了。
待眾人散去,陳安立刻變了臉色,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呸,什么東西!”
他的話音剛落,就感到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轉頭便對上了陳楊舟似笑非笑的目光。
少年也不慌張,反而咧嘴一笑:“我在乞丐堆里摸爬滾打長大的,欺負我?要付出代價的。”
陳楊舟越看越覺得這少年有意思。
弟弟阿旭像太陽,光明磊落,讓人不自覺就想靠近取暖;而這少年卻像夜里的星子,明明不起眼,偏生亮得倔強,透著幾分不服輸的野性。
“話說,”陳楊舟壓低聲音湊近,“你那瀉藥是從哪兒弄來的?”
少年警覺地左右張望,確認四下無人,這才神秘兮兮地從懷里掏出個小紙包:“順來的。那藥鋪伙計睡得死沉,我就……”
他做了個翻墻的手勢,得意地眨眨眼,“還剩些呢,你要不要?”
陳楊舟聽到這話,正要開口訓誡兩句,卻見少年下意識護住紙包的動作——那分明是常年挨餓的人才會有的防備姿態,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說來也怪,”少年突然壓低聲音,“你知道回春堂的許大夫嗎?就咱們開拔前夜暴斃的那個。我當時正貓在藥柜底下,就聽見‘咚'’的一聲,人就死了。”
陳楊舟瞳孔微縮,有些意外地看向少年。
片刻后,她忽然展顏一笑,伸手揉了揉少年亂糟糟的頭發:“小子,我看你挺對我胃口,要不……咱拜個把子?”
少年翻了翻白眼,“你話本子看多了吧?你這人倒不討厭,但我這輩子認的大哥只有一個,就是我恩公。其他人?想都別想。”
陳楊舟聞言,不僅不惱,反而暗自得意——他口中的“恩公”可不就是她弟弟陳楊旭?這么算來,還是她贏了。
正得意間,一陣劇痛驟然襲來,陳楊舟臉色驟變,笑容還僵在臉上,冷汗卻已涔涔而下。
“喂,你怎么了?”陳安皺眉,有些不安地湊近,“不至于吧?不就是沒答應跟你結拜嗎?”
“我們……行軍…幾日了?”陳楊舟死死咬著牙,一字一頓地問道。
“明天正好第七天。”少年掰著手指頭算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