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風冽,京都的冬天早上多霧。洛云裳因著洛氏一事受到了御史臺的彈劾。
她索性請了七日的假,專心做著太學教書先生的兼職。左右她這國師當得也很無聊,平日里倒像是個吉祥物一樣,真等到哪天輪到她出手了那便不是小事了。
墨漣書將漁兒安置在占星臺和她同住,原來伺候小公主的丫鬟嬤嬤們也都跟著住進了擱置了近乎上百年的占星臺。只一天時間,廢棄冷清的占星臺便熱鬧了起來。
小娃娃嗜睡,洛云裳便也不較真。獨自來到太學的青衿堂教授其他年長的姑娘們。
被家里送來青衿堂里讀書的女孩又多了五六個,其中一個據說是渝南侯府最受寵的小女兒。而這些突然被送來太學的女孩們其實代表了家族對墨漣書的站隊或者說弘王倒了他們便審時度勢趕著尋求另一種庇護罷了。
洛云裳來到青衿堂時正趕上教授琴藝的姚櫻從青衿堂走出來。
國子監司業姚蘅止的妹妹,出生于簪纓世家的姚家。
姚櫻著一襲淺藍色襖裙,面龐清秀,眉毛清淺細長,身形卻長得比一般女子高很多。她掀開門上掛著的御寒簾子時正與洛云裳四目相對。
“洛國師?!币训蛄藗€照面,抱著琴很快離開了。
洛云裳本想同她多說幾句話,好從她嘴里了解更多關于青衿堂的情況,誰料人家連給她說話回個照面的時間都不想留,抱著琴就逃命似的往前走。
洛云裳在心里嘆氣,她懷疑是不是洛家流放的事讓朝中的官員都害怕與她牽扯,所以這位姚先生才看見她像逃命一樣拔腿就跑。
心里這般想著,洛云裳便走進了青衿堂里。
她一進來,正在嘻嘻哈哈說著話的姑娘們立刻安靜下來,齊齊朝她看過來。
洛云裳壓著心里的緊張,故作風輕云淡地坐到正臺的椅子上,她朝臺下簡單掃視了一圈,正色:“今日我們來講《木瓜》。”
洛云裳話罷,便見臺下的姑娘們都翻起各自的書來,沙沙的翻書聲讓洛云裳的心里稍稍安定了下來。她松了口氣,看著書頁上的詩句,正打算開口講,卻聽見一個困倦不耐的聲音。
“講這些自作多情的酸詩做什么,簡直浪費時間!”
說這話的是一個綁了高馬尾的姑娘,她滿臉困倦,明顯一副沒睡醒的樣子。
“又是她!”
“趙宓兒,就是那個小霸王!”
其余的姑娘們見此也都是一驚,私下互相嘀咕著。
“渝南侯府的嫡女,怪不得?!?/p>
“沒事,這回我也站她!”
還有不少姑娘向她投出羨慕的目光。
當然還有盯著洛云裳看,等著她的反應看戲的姑娘。
臺下小聲嘀咕的聲音其實并不小,洛云裳也大抵知道了這個“刺頭”的身份。
她放下手里的書卷,起身走下臺,站在趙宓兒身旁,面色如常,問:“那以趙小姐之見,我應該講什么?”
見她猜到了自己的身份,趙宓兒心里更添了分厭惡,她扯唇勾出一絲不屑的笑,也起身來看著洛云裳,大聲道:“以我之見,倒不如上一堂睡課。”
“何為睡課?”
“都睡課了自然是睡大覺的課了?!毙」媚锖敛谎陲椕嫔系谋梢?,笑她:“你好歹也是個國師,怎么還聽不懂人話呢?”她冷哼了一聲,坐下,“還不如那個彈琴的?!?/p>
彈琴的,她說得莫不是姚櫻?
洛云裳冷下臉,“所以姚先生的課,是睡課?”
她問罷,趙宓兒卻沒有答她,反而是冷哼了一聲趴在木桌上,閉眼睡了起來。
“洛先生?!?/p>
就在這時,一個面帶病容的瘦弱姑娘喚了洛云裳一聲。在洛云裳和其他姑娘們的注目下,她的臉唰的一紅,但仍看著洛云裳道:“姚先生的課確實是睡課,但我想聽洛先生講《木瓜》。”
她的話一出口,洛云裳又聽到臺下姑娘們的小聲嘀咕。
“就她話多?!?/p>
“沒事找事唄,別理她?!?/p>
“姨娘生的,果然小家子氣?!?/p>
“安靜!”洛云裳話里有意帶了怒氣,她看了眾姑娘一眼。緩步走向那名瘦弱的姑娘,問:“你叫什么名字?”
“徐梵芷?!闭f這話時徐梵芷的聲音相比剛剛低了很多,也低下了頭去,似乎不太愿意說出自己的身世。
徐梵雨,徐梵芷......洛云裳想到了什么,笑著問:“是徐御史家的?”
聞言,徐梵芷抬頭,“是?!?/p>
洛云裳點了點頭,安撫地看了她一眼,她又重新走上臺,用不容置疑地聲音道:“今日講《木瓜》,若是不愿聽也可以繼續當成睡課?!?/p>
她此話一出,有三四個姑娘立馬效仿趙宓兒倒頭便睡。但大部分姑娘卻是沒這個膽量的,都掀開了書,妥協下來。
洛云裳也不在意,扯出一絲笑來緩和著氣氛。
“投我以木瓜......匪報也......”
一堂課結,洛云裳長呼了口氣,帶著一種又累又沒成就感的糟糕心情走出了青衿堂。
太學雖不在皇宮,但卻是整條街上離皇宮最近的地方。洛云裳來的時候騎了匹宮里的黑毛馬。此時尚不到正午,她牽馬走在街上,走著走著天上突然飄起了雪來。
路過一個云吞攤時她看見一對兄妹對坐著吃同一碗云吞。
“一碗云吞?!甭逶粕淹A讼聛?,同云吞攤的老翁要了碗云吞,她靜靜坐在那對兄妹旁邊的桌旁。等著嘗嘗這第一場大雪里的云吞。
她看著埋頭吃同一碗云吞的兄妹,堅信這家的云吞一定好吃。
“姑娘您的云吞?!崩衔桃淮笸朐仆谭诺剿拿媲?。滾滾的熱氣伴著云吞湯的香氣迎面向她撲過來,洛云裳同老翁道了聲謝,拿起桌上簡陋的木筷,當即夾了口云吞塞進嘴里。.
舌頭上倏爾一陣滾燙的疼,洛云裳被燙出了眼淚,她連忙吹了吹碗里的云吞,禁不住咳嗽了聲。
“國師在這啊!”
忽地,洛云裳聽到了墨漣書的聲音,她手里的動作一頓。瞬間又進入了又苦惱又煩躁的昭告心情。
抬頭,正撞上墨漣書那張似笑非笑的臉。
“陛下。”洛云裳心里一沉,她吃個云吞都不清凈!
墨漣書似乎是看不懂洛云裳眼中一閃而過的厭煩,很是自然的在對面坐了下來。他換了身深藍色的袍子,頭上掛了個半披半束的冠發,玄金的龍紋王冠也換成了白玉冠,看上去頗有一副俊雅公子的派頭。
“一碗云吞!”在洛云裳的注視下,墨漣書同老翁要了碗云吞,他瞥了眼旁邊的那對兄妹,陰冽的眸子里露出一抹異樣的光彩,看洛云裳,蹙眉問著:“國師想要個哥哥?”
“啊?”洛云裳被他這話驚地手上一抖,一顆云吞“咚”的一下砸進碗里,激起一陣滾燙的云吞湯。
湯水灑在洛云裳的衣袖上,而墨漣書也被殃及,兩滴滾燙的湯汁砸在他的臉上。
相應的,洛云裳也感到臉上一疼。她與墨漣書兩身一命感同身受。
果然,再看墨漣書瞬間變了臉色,他冷笑著擦了擦臉,毫不留情道:“洛無庸已經死了,國師想要個哥哥,還是等下輩子吧!”
洛云裳:“......”
一言不合就戳人痛處,真有你的,她是真的生氣了。
然而她剛想懟上去,便又聽墨漣書道:“洛鈺轅是洛郁煙的兄長,與你何關?”
洛云裳被他氣笑了,她放下手中的筷子,“我想不想要個哥哥,誰是不是我哥哥,又關你何干?”洛云裳斜了他一眼,嘀咕:“閑得發慌,煩人精?!?/p>
她聲音不大,但墨漣書卻明顯能聽到,他眼中瞬間劃過一抹殺意,臉上戲謔玩弄的笑也盡然被陰沉怒意蓋住。
糟了!
見此,洛云裳瞬間清醒了,她面前的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怪物啊!她剛剛竟然一時沒忍住罵了他墨漣書!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便堅持“小不忍則亂大謀”的洛云裳有一種前功盡潰的絕望感,她的忍辱負重,她的委曲求全,不會要全部白費吧!
然而,這個時候,她的救星來了。
“公子,您的云吞好了?!痹仆虜偟睦衔潭藖砟珴i書的那碗云吞,笑道:“公子快嘗嘗,這位姑娘等著您好久了吧?!?/p>
老翁意味深長地看著兩個人,唇畔是明朗地笑:“二位快嘗嘗,一起吃,一起吃!”老翁笑出了聲,繼續道:“‘冬雪赴雁湖,永生伴奈何?!@冬月的第一場雪,公子和姑娘可是有緣分的了?!?/p>
老翁說著瞥見云吞攤來了新客,老翁又轉過身,連忙去接待新客。
“是何緣分?”墨漣書喃聲問了句,他狐疑地看了洛云裳一眼,卻見對方也是一臉茫然,他又朝老翁大聲問道:“有何緣分?”
見他起了興趣,老翁笑道:“自然是天注定的姻緣啊,趁著冬月的第一場雪,二位何不去一趟北街的雁湖,莫辜負了上天的美意?!?/p>
老翁說罷又急慌慌地準備新的云吞。
“天注定?”墨漣書盯著眼前冒熱氣的云吞看了好一會兒。
半晌,突然抬頭看向洛云裳,“塊吃!”
他說罷,便率先大口吃起云吞來。
洛云裳見此則是一愣,她的云吞比墨漣書早了好久,但直到現在才剛剛冷了下來不那么燙嘴,這家伙對著碗燙嘴的云吞發什么瘋???
這么想著,她突然覺得自己的嘴也開始疼了。瘋子!
洛云裳在心里大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