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順著靜姝的鬢角滑落，在她領口洇開深色的痕跡。她輕手輕腳地合上大門，忽然被二樓窗口異常明亮的燈光刺得瞇起眼——父親的書房此刻竟亮如白晝，而青銅座鐘的指針分明已劃過子時。

木樓梯在靜姝腳下發出細微的呻吟。當她貼近書房雕花門縫時，一股焦糊味鉆入鼻腔——是紙張燃燒特有的氣息。透過顫動的光影，她看見父親將一冊藍皮賬本擲入火盆，火星濺到他睡衣下擺也渾然不覺。

“二十年了……“父親嘶啞的聲音讓她渾身僵直，“程家的債該還了。“

火舌吞噬紙張的剎那，靜姝清晰看到賬本扉頁印著華商銀行的貔貅紋章。忽然，有冰涼的東西抵住她后頸——

“表妹也睡不著？“

林鳳嬌的聲音帶著甜膩的惡意，指尖輕輕劃過靜姝的頸側。她的指甲涂著鮮紅的蔻丹，在昏暗走廊里像幾滴未干的血。

靜姝猛地轉身，表姐卻已收回手，唇角噙著意味深長的笑。她另一只手藏在身后，袖口露出一角燒焦的紙邊。

月光透過窗紗，靜姝跪在火盆前，銀鑷子從灰燼中夾起半片焦黑的紙頁。

“抵押契約“四字尚可辨認，下方朱砂指印缺了半角，卻與瑞恩私章紋路驚人相似。更令她心驚的是邊緣處一行小字：

“借款人：俞成謙（靜姝父）“

“抵押物：閘北紡織廠及全部雇工契約“

紙頁右下角，印著華商銀行的貔貅紋章，但紋章邊緣卻多了一道手寫批注——“庚子年冬，此債已償。“

字跡清雋挺拔，與瑞恩的詩稿批注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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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靜姝做了一個夢。夢中她站在雨中，程瑞恩撐著黑傘向她走來，但當她想要靠近時，傘下突然變成了張督軍猙獰的笑臉。

她突然驚醒，窗外月光如水。她拿起枕邊到詩集翻開，瑞恩的和詩在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她輕輕撫過那些字跡，不知為何，眼淚突然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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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程先生差人送書來了！“小翠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靜姝匆忙將殘紙夾入詩集，轉身時裙擺帶起一陣細灰。客廳里堆著幾摞精裝書籍，最上層的德文原版《資本論》扉頁題著：

“知識是唯一的火炬。“

墨跡未干，筆鋒卻比平日急促。當她翻開第107頁，一張工部局搜查令飄落在地——批準日期赫然是今晚八點，搜查地點正是女工夜校所在倉庫。

“今晚八點……“靜姝的指尖發冷，那正是她與瑞恩約定去新倉庫查看的時間。

書頁邊緣，有人用鉛筆極輕地描了一行小字：

“契約殘頁經緯：北31°14'，東12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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