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第三次被困在這該死的電梯里。這一次，是她故意的。

電梯門緩緩關(guān)閉，右耳的助聽器捕捉到一絲細微的電流雜音，像是老式收音機調(diào)頻時的沙沙聲。她把帆布包卡在門縫處，看著電梯門像張猶豫不決的嘴。

“叮—叮—叮”此時電梯的超時聲宛如通往深淵的列車，催促著即將上的人們。

開開合合三次后終于認命地停住了。燈光開始有節(jié)奏地明滅，像極了小時候老家電影院那臺總出故障的放映機。

“這次又準備給我看什么把戲？“她對著空蕩蕩的電梯問道，聲音在金屬墻壁間撞出輕微的回音。

“不是把戲，是選擇。“

一個陌生的男聲從頭頂傳來，驚得林夏差點咬到舌頭。抬頭望去，通風口的柵欄不知何時被移開了，一張年輕男人的臉俯視著她。他穿著深藍色維修服，工牌上“陳默“兩個字被磨得有些模糊。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右手無名指上——貼著一張嶄新的創(chuàng)可貼，邊緣整齊得過分。

她在轉(zhuǎn)頭看向周雯，發(fā)現(xiàn)周雯不知何時已經(jīng)消失了。

“你...是新來的維修工？“林夏后退一步，后背抵在冰涼的鏡面上。鏡中的自己臉色蒼白得像張復(fù)印過度的A4紙。

年輕人搖了搖頭，一縷劉海垂下來遮住左眼：“我是上一個被困在選擇題里的人。“他的聲音很輕，卻異常清晰，像是直接從她助聽器里傳出來的，“負責維護這臺'人生篩選器'。“

電梯突然劇烈震動起來，林夏的胃像是被扔進了滾筒洗衣機。等震動停止時，陳默已經(jīng)不見了，只剩下顯示屏上跳動的數(shù)字：7→5→2→B1→B4，最后定格在一個她從沒見過的符號上——∞。

“第一次選擇。“陳默的聲音突然從揚聲器里傳出，帶著點廣播主持人的腔調(diào)，“2018年，那個求婚的夜晚。“

電梯門緩緩打開，外面是一家意大利餐廳。林夏看見“自己“坐在靠窗的位置，對面是個捧著戒指盒的模糊人影。餐桌上的蠟燭把“自己“的影子投在墻上，那影子正在微微發(fā)抖。

電梯再次移動，這次停在了2020年的辦公室。電腦屏幕亮著，顯示一封寫好的辭職信，光標在“發(fā)送“鍵上不停閃爍。

“第二次選擇。“陳默的聲音突然近在耳畔，林夏甚至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機油味，“焦慮癥確診那天。“

她看見“自己“的手指在鍵盤上方懸停，指甲油剝落得和她現(xiàn)在一模一樣。當她想要跨出電梯時，卻發(fā)現(xiàn)地板上浮現(xiàn)出“B4“的熒光字樣，像超市里劃分區(qū)域的警戒線。

“每個選擇都會撕開一道新的口子。“陳默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邊，手指向窗外。那里小陳正在一家咖啡店里磨咖啡豆，圍裙口袋里插著一支鋼筆和抗焦慮藥瓶。

第三次電梯停下時，門外是醫(yī)院的產(chǎn)房。一個滿頭大汗的身影正在撕心裂肺地喊叫，護士在她耳邊說著鼓勵的話。

“這是...“

“你沒有做的選擇。“陳默的聲音突然變得很輕，像是怕驚擾了什么，“你要小心創(chuàng)可貼，更要小心紅色高跟鞋。“

第四次電梯停下時，門外是間陌生的畫室。陽光透過落地窗灑在畫架上，穿沾滿顏料的圍裙的身影正在調(diào)色。畫布上是十二個不同裝扮的人圍坐在圓桌旁，每個人面前都擺著個小電梯模型。

“美術(shù)學院的錄取通知書，“陳默的聲音突然變得很遙遠，“她母親把它藏在圣經(jīng)里三年。“

畫架旁的手機亮起來，屏保是一道模糊的身影和一位白發(fā)女士的合影。林夏的指尖不受控制地顫抖，那位白發(fā)的女士竟是自己的外婆。

第五次門開時，凜冽的山風灌進電梯。登山杖敲擊巖石的聲響中，她看見一道人影正站在雪山之巔，氧氣面罩上結(jié)著冰晶。登山服袖口露出半截疤痕。

“如果當時沒錯過那班公交...“陳默遞給她一張泛黃的公交車票，票根日期正是車禍當天。

第六次墜落比之前都要漫長。當電梯終于停穩(wěn)時，林夏看見了最不可思議的景象——兒童游樂場里，兩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女孩正在沙坑里堆城堡。較大的那個抬頭微笑時，露出和她如出一轍的虎牙。

陳默蹲下來，指尖劃過沙地上刻的“LXLX“，“你拒絕和雙胞胎妹妹玩的那天。“

較小的女孩突然轉(zhuǎn)向電梯方向：“你們也是來參加生日會的嗎？“她懷里抱著的破舊泰迪熊，和林夏衣柜最深處那個一模一樣。

第七次停靠是間昏暗的琴房。穿校服的身影正在彈奏《夢中的婚禮》，右手無名指上纏著發(fā)黃的創(chuàng)可貼。琴譜架上的照片里，少年陳默站在她身旁，手里捧著建筑模型獎杯。

“每個被放棄的可能都在這里延續(xù)，可我們沒時間了，你必須盡快逃出去。“陳默按下琴鍵，中央C的音符震得電梯燈光忽明忽暗

當電梯最后一次停下時，控制臺上多了十二杯冒著熱氣的咖啡。每個馬克杯的杯底都印著不同的日期，從2018到2030。林夏拿起最近的那杯，杯壁殘留的珊瑚色唇印讓她喉嚨發(fā)緊——那是周雯最愛的色號。

緊接著十二個不同的身影出現(xiàn)站在一個圓形大廳里，像服裝店的等身鏡般圍在控制臺邊。有人穿著職業(yè)套裝，有人圍著沾滿顏料的圍裙，還有個懷里抱著嬰兒。她們唯一的共同點是右手無名指上——都貼著同樣的創(chuàng)可貼。

“這就是真相。“陳默走到一個身影身邊，慢慢的融合在一起。身上那股機油味突然讓她想起父親的車庫，“記住電梯不是故障，它是臺精密的織布機，它將不同的命運編制在一條路上。“

林夏注意到大廳中央的控制臺上，有個小小的電梯模型正在運轉(zhuǎn)，側(cè)面刻著“人生篩選器“幾個小字。

“那周雯呢？“她突然問道，聲音嘶啞得像是很久沒喝水。

陳默的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她是上一任操作員。當發(fā)現(xiàn)自己也只不過是無數(shù)可能性中的一個時...“他做了個氣球爆炸的手勢，“啪。“

電梯最后一次震動，門開處是熟悉的大堂。電梯門打開的瞬間，陳默悄無聲息的消失了。

一個清瘦的年輕人正站在門外，正是實習工小陳“林姐下班了。”

林夏忽的緩過神來。隨后林夏微微點頭“小陳你這是？”

小陳有些難過“別提了，我都上地鐵了。打開手機發(fā)現(xiàn)，自己忘記打卡了，這不又跑回來了。”說完還長長的嘆息了一聲。

“你怎么這么不小心，行了快上去打卡吧！”林夏略微心疼。隨后便和小陳分開了。

但林夏感覺，似乎有些東西永遠改變了。她摸向口袋里的藥瓶，卻掏出一個從未見過的小巧控制器，屏幕上閃爍著一行字：

“人是生選擇器。”林夏看著這個小控制器，和她的藥瓶很像。小小的原狀物。不一樣的是原本瓶蓋的位置被劃分了幾個區(qū)域。上面分別寫著“左，右，上，下，是，否。”

林夏走出辦公樓，忽然回神。今天是周六，今天不用上班。她猛然抬頭看向公司的辦公樓層，那里小陳正對看著她笑。

“林小姐，你沒事吧！”一聲輕呼喚將她的，將林夏拉回了現(xiàn)實。林夏左右張望，電梯也沒有什么異樣。只有老張在不遠處略帶擔心的看著自己。

這時“林姐你怎么在這啊！”他分明記得排班表今天林夏休息才對。

此時的小陳手中拿著一份文件，另一只手打著一個血珊瑚色的雨傘。和周雯的美甲一樣的顏色。手上的創(chuàng)可貼清晰可見。

林夏看到小陳微微一怔“對了小陳上次真的謝謝你，那個晚上我請你吃飯吧！”

“不用了林姐上次不是請我吃過了嗎？”小陳連忙擺手說謝謝。

“上次怎么能算呢？你就聽姐的吧。”

“那好吧！等我把文件，放回去。”說著小陳按下了上行的按鈕。屏幕上的指紋竟和周雯的馬克杯上的一樣。

不多時小陳便下來了。二人與老張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