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夫人的楠木馬車帶著一路的塵土和無限的期冀，消失在了巷口。姜家小院里卻久久未能平靜。林氏激動得雙手合十，不停念叨著“祖宗保佑”，小河則興奮地繞著我追問：“姐姐姐姐，知府夫人請你去她家玩嗎？是不是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

“傻小子，那是去赴宴，是正事！”我笑著揉了揉他的頭，心中卻早已波濤洶涌。府臺夫人的賞花宴，特邀巧匠！這不僅僅是一次露臉的機會，更是一場決定“靈犀繡坊”未來命運的關鍵戰役！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巨大的機遇感如同滾燙的巖漿在我胸中奔騰，幾乎要將之前連續作戰、尤其是繡制那對神秘護腕帶來的疲憊感徹底燒盡。是的，我靠著凝神露和充足睡眠恢復了身體，甚至感覺精神力有所精進，與靈犀針的感應也更加通透。但這不代表我可以掉以輕心。那賞花宴上，必定是潭州府頂尖的貴婦名媛、雅士清流，她們的眼光何等挑剔？我必須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拿出足以鎮住場面的、真正代表我“靈繡天工”水準的杰作！

“娘，小河，都別愣著了。”我迅速收斂心神，恢復了冷靜，“只有三天時間準備，我們得趕緊行動起來！”

首要任務，便是篩選帶去赴宴的繡品。這不是簡單的“好”就行，必須是“精”、“巧”、“特”，并且能全方位展示我技藝的廣度和深度。

我快步走回工作室，將之前完成的幾件作品小心翼翼地取了出來，一一擺放在工作臺上。

那幅讓馬管事鎩羽而歸的《雙蝶戲花圖》，雖然是我穿越后的開山之作，意義非凡，但當時所用材料簡陋，終究顯得有些單薄，不適合出現在府臺夫人的宴會上。Pass！

那幅技驚蘇夫人的《黃鸝鳴柳圖》？這個可以！杭綢為底，蘇線精良，黃鸝栩栩如生，柳絲飄逸靈動，意境和技法都屬上乘，足以體現我對花鳥題材的駕馭能力。選中！

陳夫人那十二方時令花卉絲帕？件頭太小，雖然精致，但作為主要展示品，氣勢上弱了些。不過，可以挑選其中最出彩的一兩方，比如那傲骨寒梅或是嬌艷桃花，作為輔助，展示細膩針工。好，就選梅、桃兩方！

還有嗎？我看著工作臺上其余的一些練手之作，總覺得還缺點什么。黃鸝、花卉，固然雅致，但似乎……少了一點能讓人眼前一亮、過目不忘的“沖擊力”。我需要一件，哪怕尺寸不大，但一拿出來就能瞬間抓住所有人眼球，并且能體現我技藝又有所精進的作品！

我的目光落在了角落里那幾頁被我小心珍藏的祖傳殘譜上。這幾日，借助凝神露帶來的精神力提升，我對其中記載的一些晦澀針法有了更深的領悟。尤其是那“虛實相生針”，講究以針線勾勒出介于存在與虛無之間的朦朧意境，極具挑戰性。如果……我能用這種針法，快速繡制一件小而精的作品出來……

繡什么呢？時間緊迫，大件肯定不行。靈犀針在發髻上微微一動，一絲靈光閃過腦海——翠鳥！

對！翠鳥！又名“翡翠鳥”，其羽毛色彩斑斕，尤其那背部和翅膀上的翠藍、寶藍，在光線下變幻莫測，極富光澤感和層次感。其身姿矯健，捕魚時迅疾如電，有一種凌厲而靈動的美感。用湘繡的摻針表現其色彩，再結合“虛實相生針”表現其羽毛的朦朧光澤和動感……絕對能讓人耳目一新！而且“翠”與“翡”，本身就寓意著珍貴與吉祥，也適合在賞花宴這樣的場合出現。

就這么定了！

“娘！小河！”我立刻轉身，“未來兩天，除非天塌下來，都不要打擾我！我要再趕制一件繡品出來！”

林氏和小河都被我這突如其來的決定驚了一下，但看到我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光芒，林氏立刻點頭：“知道了！娘給你燉最好的湯，熬最提神的藥！你安心繡！”小河也用力握緊小拳頭：“我給姐姐守門！”

說干就干！我立刻從新購置的材料中，挑選出一塊巴掌大小、質地最細膩的雪白云錦作為底料。這種云錦自帶暗紋，光澤內斂，更能襯托出翠鳥羽毛的華麗。然后是絲線，我選用了壓箱底的幾束頂級蘇杭絲線：用于腹部羽毛的暖橘色；用于點綴的純黑色和白色；最關鍵的是用于背部和翅膀的，足足五種不同色階的藍色和綠色絲線——孔雀藍、湖藍、寶藍、翠綠、松石綠！只有用如此豐富的色彩，通過精妙的摻針，才能表現出翠鳥羽毛那變幻莫測的光澤。

繃好錦緞，捻起靈犀針，我的心神瞬間沉入空明之境。這一次，因為有了凝神露的滋養，我感覺精神力更加充沛，對靈犀針的操控也更加得心應手。

腦海中，翠鳥捕魚的矯健姿態清晰浮現。我要繡的，就是它停歇在水邊葦稈之上，回首顧盼，羽毛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的那一剎那！

起針，依舊是極細的墨線勾勒輪廓。接著，是腹部暖橘色羽毛的鋪陳。然后，便是最關鍵的背部和翅膀。

我小心翼翼地將那五種藍綠色絲線劈成絨線，每一根都細如毫發。靈犀針引導著絲線，以摻針技法層層疊加。這一次，我不僅僅追求色彩過渡的自然，更嘗試著將“虛實相生針”的要義融入其中。針腳時而細密如織，將色彩緊密融合；時而又故意留出一些微小的空隙，或者以極輕、極淡的針腳虛虛帶過，營造出一種光線穿透羽毛、朦朧閃爍的質感。

這比繡仙鶴羽毛時又難了不止一個層次！對力度的控制、虛實的把握要求到了極致！稍有不慎，就會顯得雜亂或者刻板。

幸好，有靈犀針！它仿佛能提前預知絲線在錦緞上呈現的效果，引導我的指尖做出最細微、最精準的調整。一股清涼的氣息不斷從針身傳來，滋養著我高度消耗的精神力，讓我能夠長時間維持在這種巔峰狀態。

時間飛逝，兩天兩夜，我幾乎是不眠不休。油燈燃盡了一盞又一盞，林氏送來的湯藥飯食也是匆匆幾口便放下。

當第三天清晨的第一縷曙光照亮工作室時，我終于落下了最后一針——點亮翠鳥眼睛的那一點高光。

成了！

只見那雪白的云錦之上，一只巴掌大小的翠鳥躍然欲出！它側身立于一根寫意勾勒的枯黃葦稈上，頭微微后轉，黑亮的小眼睛閃爍著警惕而好奇的光芒。腹部的暖橘色羽毛柔軟蓬松，而那背部和翅膀，簡直就是一團流動的、燃燒的藍綠色火焰！五種色階的絲線被運用到了極致，色彩過渡找不到一絲痕跡，光線下，羽毛仿佛真的在閃爍、在流動！尤其是翅尖和尾羽部分，那“虛實相生針”營造出的朦朧光澤，讓整只鳥兒仿佛籠罩在一層淡淡的、夢幻般的光暈之中，靈氣逼人，幾乎要破錦飛出！

“呼……”我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放下靈犀針，感覺四肢百骸都透著疲憊，但精神卻異常亢奮。這只翠鳥，絕對是我目前為止，在小件繡品上達到的最高峰！比那對仙鶴更添了幾分靈動和驚艷！

有了這件壓箱底的“秘密武器”，我對即將到來的賞花宴，信心更足了！

接下來的時間，我沒有再碰針線，而是好好地泡了個熱水澡，又美美地睡了一覺，將狀態調整到最佳。

下午，我拿出那兩件新做的棉布衣裙。一件是素雅的湖藍色，一件是略顯沉穩的月白色。我對著銅鏡比劃了半天，最終選擇了湖藍色。這顏色清新淡雅，不張揚，又能襯得膚色白皙些，配上府臺夫人賞賜的那支碧綠的翡翠仙鶴簪，正好相得益彰，既顯尊重，又不至于喧賓奪主。

我仔細將那幅《黃鸝鳴柳圖》、兩方精選的絲帕，以及剛剛完成的、尚未完全干透墨跡（繡品完成后需要簡單處理定型）的《翠鳥回眸圖》用干凈柔軟的細棉布層層包裹好，放入一個蘇夫人上次送東西時留下來的、相對體面的錦盒中。

一切準備就緒。

然而，就在我忙碌準備的同時，一絲不和諧的陰影，也悄然籠罩在姜家小院的上空。

這天傍晚，小河從外面瘋跑回來，小臉蛋上帶著幾分氣憤和委屈：“姐！剛才有幾個不認識的人，攔住我問東問西，問我們家是不是開了個繡坊？還問你是不是接了很多大戶人家的活？說話陰陽怪氣的，一點都不好！”

我心中一凜。不認識的人？問這些？十有八九是馬管事派來的探子！

“他們沒對你怎么樣吧？”我立刻拉過小河，仔細檢查。

“那倒沒有，我沒理他們，就跑回來了！”小河撅著嘴，“不過看著就不像好人！”

緊接著，林氏也憂心忡忡地跟我說，這兩天總感覺有陌生人在巷子口徘徊，還有鄰居悄悄告訴她，錦繡閣那邊似乎在散布一些對我們家不利的謠言，說什么我使了什么不正當的手段才巴結上貴人，繡品華而不實，都是樣子貨云云。

“月兒，娘擔心……那馬管事會不會在背后使壞？尤其你這次要去赴宴……”林氏滿臉憂慮。

“娘，放心。”我拍了拍她的手，眼神卻冷了下去，“跳梁小丑，隨他去。我們現在有貴人看重，有實打實的技藝，他想使壞，也得掂量掂量。當務之急，是抓住這次賞花宴的機會，徹底站穩腳跟。只要我們在府城有了名氣，有了更多貴人的認可，一個小小的馬管事，又能奈我何？”

話雖如此，我心里卻暗暗提高了警惕。馬管事這種睚眥必報的小人，絕不會善罷甘休。賞花宴之行，或許并不會如想象中那般一帆風順。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第三日清晨，陽光明媚，惠風和暢。

蘇府的馬車再次準時停在了巷口。巧兒笑意盈盈地迎我上車。

我換上那身湖藍色的新衣，發間端端正正地插著那支翡翠仙鶴簪，手中捧著裝載著我心血和希望的錦盒，深吸一口氣，在母親和小河擔憂又充滿期盼的目光中，登上了馬車。

府臺后花園，潭州貴婦名媛，清流雅士……

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