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雨夜相遇

周雨晴拖著登機箱走出小鎮車站時，天空正飄著細雨。十年了，連故鄉的雨水都帶著陌生的氣息。她抬頭望了望灰蒙蒙的天，深吸一口氣，潮濕的空氣里混合著泥土和草木的味道，與上海永遠彌漫著汽車尾氣和咖啡香的街道截然不同。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公司總監的來電。雨晴猶豫了兩秒，還是接了起來。

“周經理，星巴克那邊的方案他們還不滿意，要求下周重新提案。“總監的聲音透過電波傳來，即使隔著幾百公里，依然讓雨晴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王總，我已經在請假期間了，我外婆住院了。“雨晴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張副理完全可以處理這個案子。“

“但客戶點名要你負責。你知道這個季度我們的業績——“

“我家人更重要。“雨晴打斷了他，這是她工作五年來第一次頂撞上司，“如果有緊急文件，可以發我郵箱。再見。“

掛斷電話，雨晴的手指微微發抖。她不敢相信自己就這樣掛斷了總監的電話，更不敢相信此刻令她心慌的竟不是可能的工作危機，而是眼前這條熟悉又陌生的街道。

小鎮變了。新修的柏油馬路，連鎖超市，奶茶店，還有遠處那棟閃著玻璃幕墻光芒的五層商場。雨晴眨了眨眼，試圖在記憶中搜尋它們從前的模樣，卻發現那些畫面已經模糊不清。

一輛出租車在她面前停下，司機探出頭：“姑娘，要車嗎？“

“去鎮醫院，謝謝。“

車窗外的景色飛速后退，雨晴的指尖無意識地在膝蓋上敲擊著。這是她在緊張時養成的習慣，就像她在重要提案前總會做的那樣。但此刻讓她緊張的，是即將見到的外婆，和那個她離開后再也沒有聯系的人。

醫院消毒水的氣味讓雨晴的胃部一陣緊縮。走廊的燈光太亮了，照得她眼前發白。推開308病房的門，她看到外婆躺在靠窗的病床上，比記憶中瘦小了許多。

“外婆...“雨晴的聲音哽在喉嚨里。

老人轉過頭，渾濁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晴晴？是我的晴晴回來了？“

雨晴撲到床前，握住外婆枯枝般的手。那雙手曾經能靈巧地編織出各種花樣的毛衣，現在卻布滿了針眼和淤青。

“對不起，外婆，我應該早點回來看您的。“淚水在雨晴眼眶中打轉。

“傻孩子，工作忙外婆知道。“外婆輕輕拍著她的手，“能回來就好，能回來就好。“

醫生告訴雨晴，外婆的心臟問題需要做搭橋手術，但老人執意要等外孫女回來再做決定。雨晴坐在病床邊，聽著外婆絮絮叨叨說著這些年的瑣事，內心被愧疚一點點填滿。

“對了，你得去趟咖啡館。“外婆突然說，“老劉年紀大了管不動了，現在是小程在打理。但聽說'醇香'連鎖想收購咱們那條街的店鋪，給的價錢不低呢。“

雨晴的心猛地一跳：“小程？是...程墨？“

“除了他還有誰？“外婆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那孩子等你等了好久。“

雨晴的耳根突然發燙，她低下頭假裝整理包帶：“外婆您別亂說。我們早就...沒什么了。“

離開醫院時已是傍晚。雨晴站在街頭，看著手機地圖上顯示的“時光咖啡館“位置，不過十分鐘的步行距離。她的手指懸在打車軟件上方，最終還是鎖上了屏幕。

“總要面對的。“她對自己說，拖著行李箱向記憶中的方向走去。

轉過兩個街角，那棟熟悉的二層小樓出現在眼前。米黃色的外墻，墨綠色的窗框，門口掛著“時光咖啡館“的木牌，連門把手上那個小鈴鐺都還在。雨晴站在馬路對面，看著暖黃色的燈光從玻璃窗透出來，隱約可見里面晃動的人影。

她的心跳得厲害，手心沁出了汗。十年了，她設想過無數次重逢的場景，卻從未準備好真正面對。

深吸一口氣，雨晴穿過馬路，推開了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鈴鐺清脆地響了一聲，柜臺后一個高大的背影正在擺弄咖啡機。

“歡迎光臨時光咖啡館。“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響起，男人轉過身來。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程墨的眼鏡片上沾著一點咖啡粉，頭發比從前短了許多，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但那雙眼睛——那雙總是含著笑意的眼睛，一點都沒變。

雨晴的行李箱“咚“地一聲掉在地上。

程墨手里的咖啡杯滑落，在地板上摔得粉碎。

“雨...晴？“他像是怕驚走一只蝴蝶般輕聲喚道。

雨晴的嘴唇顫抖著，卻發不出聲音。她設想過無數次重逢時要說的話，此刻卻全部堵在喉嚨里。咖啡館里其他顧客的交談聲、咖啡機的嗡嗡聲、窗外汽車的鳴笛聲，全都遠去了，她的世界里只剩下自己震耳欲聾的心跳聲。

“好久不見。“最終，她擠出一個職業化的微笑，聲音卻出賣了她的顫抖。

程墨眨了眨眼，像是確認這不是幻覺，然后迅速蹲下身收拾碎片：“抱歉，我...沒想到是你。“

雨晴也蹲下來幫忙，兩人的手指同時碰觸到同一塊碎片，又像觸電般同時縮回。

“我來吧，別劃傷手。“程墨低聲說，聲音比記憶中低沉了許多。

雨晴站起身，假裝整理衣角掩飾自己的慌亂。她注意到程墨的左手腕上戴著一根已經褪色的藍色手繩——那是她十八歲那年親手編的。

“要喝點什么嗎？“程墨站起身，已經恢復了專業咖啡師的表情，只有微微發紅的耳根泄露了他的情緒，“還是老樣子？“

他還記得。雨晴的心臟像是被輕輕捏了一下：“嗯，拿鐵，謝謝。“

“找個位置坐吧，一會兒給你送過去。“

雨晴選了最角落的一張桌子，那里能看清整個咖啡館，又不會太引人注目。她悄悄觀察著程墨的背影，他煮咖啡的動作比十年前更加流暢優雅，肩膀寬厚了許多，白襯衫下的肌肉線條若隱若現。

當程墨端著咖啡走過來時，雨晴已經調整好了表情，像個普通顧客一樣道謝。但在接過咖啡杯的瞬間，她的指尖還是不受控制地顫抖了一下，差點打翻杯子。

“小心燙。“程墨輕聲說，他的手指也在微微發抖。

雨晴抿了一口咖啡，熟悉的味道在舌尖綻放——是加了少許肉桂粉的拿鐵，她高中時最愛的口味。

“好喝嗎？“程墨站在桌邊，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

雨晴抬頭看他，突然注意到他眼角多出的細紋和下巴上的一道淺淺疤痕。這十年，他經歷了什么？過得好嗎？有沒有...想起過她？

千言萬語在心頭翻滾，最終卻只化作一句：“很好喝，你的手藝進步了很多。“

程墨的嘴角微微上揚，又迅速抿平：“那就好。你...這次回來是？“

“外婆住院了。“雨晴低頭攪動咖啡，“我可能會待一陣子。“

“劉奶奶的事我聽說了，需要幫忙的話...“

“謝謝，暫時不用。“雨晴打斷他，聲音比自己預想的要生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