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舍突然地動山搖。博古架上的瓷器接連炸裂。
“他要重開歸墟門...“沈硯拄著桃木劍單膝跪地,碳化的左臂正在緩慢復原
他的話被破空而來的箭矢打斷。陸昭旋身閃避時,看見箭簇上系著的鎖麟囊正在滴血,囊中飄出的分明是阿姊另一半魂魄。窗外傳來熟悉的冷笑:“沈掌柜,這份大禮可還稱心?“
暴雨毫無征兆地傾盆而下。陸昭追到廊下時,只看見青溟殘破的鴉青衣角消失在巷口,地面積水映出他碳化的半張臉——那臉上正帶著孩童般天真的笑,與接受鎮魂咒時的少年重疊。
茶舍內的青銅鈴突然集體沉默。沈硯嘔出一口黑血,血中游動著金色咒文。他拾起青溟遺落的心臟碎片,發現斷面處刻著極小的一行字:“犀照通幽冥,甲子又重逢“。
“我需要在此處暫且鎮住歸墟,沒想到,青冥這幾百年,偷我的血脈之力真是不少,這通幽鬼力讓他也是琢磨出來了”
暴雨第七日,沈硯后頸的疤痕開始生出骨刺。
陸昭端著湯藥推門時,正撞見他在銅鏡前剜肉。燭火將剪影投在窗紙上,能看清那截從頸椎冒出的森白骨椎正緩慢蠕動,如同蜈蚣鉆出腐尸。染血的紗布堆在青瓷筆洗里,把洗墨的清水染成淡紅色。
“掌柜的,當歸黃芪湯...“她的話卡在喉間。沈硯突然轉身,骨刺撕裂皮肉的脆響清晰可聞,白發垂落處露出半張碳化的側臉——與青溟潰爛時的模樣如出一轍。
“放案上。“沈硯的聲音像是砂紙磨過青銅鼎。他裹緊松垮的中衣,碳化的左手握著把玉柄刻刀,刀刃正滴落混著金粉的黑血,“還請陸姑娘去后院將槐樹下的劍匣挖出來。“
陸昭的銀鐲突然震顫。三日前嵌入鐲中的阿姊魂魄發出幽藍微光,指引她穿過回廊時,發現沿途的青銅鈴全都覆著層冰霜。這是從未有過的異象,即便去歲寒冬臘月,鎮魂鈴表面也不曾結過霜花。
鋤頭觸到槐樹根的剎那,地底傳出嬰兒啼哭。陸昭的虎口被震得發麻,腐殖土中滲出的黑水凝成手掌形狀,死死攥住鋤刃。銀鐲中的阿姊魂魄突然尖叫:“快松手!“
為時已晚。黑水順著手柄爬上陸昭小臂,皮膚接觸處立刻浮出蛛網狀血痕。那些血痕竟與青溟碳化臂膀上的咒文相似,只是更加細密陰毒。她感覺有無數小蟲在血管里鉆行,眼前閃過零碎畫面:穿襦裙的婦人將襁褓埋入槐根、少年沈硯在樹前刻下鎮魂符、青溟的鎖麟囊在雨夜滲出人油......
“坎位退三步,離宮踏北斗。“沈硯的嗓音混著咳血聲從身后傳來。陸昭依言挪步,腳下突然塌陷三尺,露出個玄鐵鑄就的劍匣。匣身纏繞的鎖鏈自動脫落,那些嬰兒哭聲瞬間變成凄厲哀嚎,震得她耳孔滲出血絲。
劍匣開啟的瞬間,整座茶舍的青銅鈴齊聲炸裂。陸昭看見匣中躺著半截斷劍,刃口處銹跡斑斑,卻在月光下流轉著暗紅血光。更駭人的是劍柄處嵌著枚心臟,表面覆滿青銅鱗片,正以緩慢的節奏收縮鼓動。
“這是...青溟的心?“陸昭踉蹌后退。她分明記得三日前那顆心臟已經爆碎,此刻卻完好無損地出現在劍匣中,只是鱗片縫隙里不斷滲出金色咒文。
沈硯的骨刺已穿透衣領。他碳化的左手握住劍柄,斷劍與血肉接觸時發出烙鐵淬火的聲響:“八百年前我用它斬過巴蛇,劍斷那日,正是安祿山攻破潼關之時。“鱗片心臟突然劇烈抽搐,噴出的血霧在空中凝成戰場幻象——穿明光鎧的沈硯在尸山血海中揮劍,白發染成赤紅,劍鋒所指處竟有青龍自云層探爪。
幻象中的沈硯突然轉頭。陸昭看見他左眼變成豎瞳,右半邊身體爬滿青銅鱗片,揮劍斬下的頭顱正是青年模樣的青溟。真實的痛呼聲從茶舍二樓傳來,兩人沖上樓時,見本該魂飛魄散的青溟正在血泊中翻滾,他的左胸赫然有道貫穿傷,與幻象中被斬的傷口位置分毫不差。
“因果劍...“青溟嘔著血沫大笑,“你居然留著這鬼東西...“他的身體正在急速老化,碳化皮膚龜裂脫落,露出底下森森白骨,“當年你用它在幽州斬我肉身,現在又想...“
沈硯將斷劍抵住他眉心。劍身突然浮現血色脈絡,與青溟體內的金色咒文產生共鳴:“告訴我,剩下半截劍在哪。“
陸昭的銀鐲突然迸發強光。阿姊的魂魄強行沖破禁制,虛影撫上青溟枯骨般的面頰:“阿溟,把劍穗還給他吧。“這聲輕喚讓癲狂的男人驟然安靜,他混濁的眼球轉動兩下,從懷中摸出半截褪色的杏黃劍穗——穗子上綴著的玉環,與沈硯腰間佩飾一模一樣。
“阿姊...你看...“青溟的喉骨咯咯作響,碳化的手指捏碎玉環,內里掉出粒青銅鈴舌,“他要找的根本不是劍...“話未說完,沈硯的斷劍已刺入他天靈蓋。青溟在魂飛魄散前最后的表情竟是釋然,他的身體化作金色咒文涌入劍身,在刃口處補全了缺失的紋路。
陸昭接住墜落的青銅鈴舌,發現上面刻著“歸墟眼“三字。阿姊的虛影突然凝實幾分,指向西窗外的夜空:“申時三刻要到了。“
暴雨不知何時停了。洞庭湖方向升起七道水龍卷,云層中若隱若現的青銅門緩緩開啟,門環上的嘲風獸竟與犀照閣檐角的一模一樣。
“咔吧,咔吧...”手持因果劍的沈硯身上傳來瓷器開裂之聲,如嬰孩般嬌嫩的皮膚,從焦黑的手臂處開始裂開,浮現,直至完全蛻變成原先俊朗的白發少年“還好是趕上了”沈硯嘟囔兩句直直向水龍卷方向飛去
洞庭上空,“看清楚了。“沈硯帶著陸昭踏水而行,劍鋒所指處,湖底升起三百青銅柱。每根柱上都拴著巫女魂魄,她們的腕間鈴鐺正與陸昭的心臟共振,“這才是真正的歸墟陣,你們苗疆巫女盡數犧牲都要封印的玩意“
“吼”“哇~!”無數惡獸的嘶吼從銅柱中間區域此起彼伏,仿佛下一秒就要從里鉆出來
“陸姑娘,借你精血一滴”不待陸昭回答,沈硯一劍割破陸昭手指,因果劍染血金光驟亮,啜飲的鮮血在空中繪成古老咒文
青銅門徹底洞開的剎那,陸昭看見門內伸出無數鎖鏈。那些鎖鏈穿透沈硯的身軀,將他拖向深淵,沈硯一劍便斬斷那鎖鏈,隨即立劍于身前,開始念咒,劍身金光逐漸向血色轉變
“祛!”
抬手將劍擲向深淵正中心,想象中的大動靜并未出現,一切,仿佛按下了暫停鍵,因果劍射入深淵下一秒,湖水如鏡面般平靜,唯有那三百跟巨柱依然聳立,才得知此處確實是發生了什么
“走吧,你的前輩們,該安息了”沈硯帶著陸昭往前方飛去,柔和的金光自沈硯體內冒出,接觸到的周圍的巨柱與其上的尸身皆化為金光消散,每根巨柱只留下一小塊碎片
天邊微亮,沈硯手托著一座小塔返回茶舍,隨手一送,小塔便融入主殿,補充封印之力
“好了,歸墟的事解決了,該好好跟青冥算算帳了,這段時日,可是讓這家伙的鬼力折磨的夠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