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林寺之約前日，我站在小院中，望著墻角幾株開得正艷的鳳仙花出神。
小姐，您要的研缽和堿粉都找來了?！岸瑑盒⌒囊硪淼嘏踔粋€粗陶缽和一小包粉末進來。
放在石桌上吧?！拔彝炱鹦渥樱乱话养P仙花瓣，“再去廚房要些茶油和蜂蠟來，就說我要潤膚。“
冬兒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按我說的去辦了。這幾日她已成了我的眼線，不僅幫我收集府中消息，還偷偷從外面帶些我需要的小物件。
將鳳仙花瓣搗碎成泥，我加入堿粉和少量清水，慢慢攪拌。這是我在現代學過的簡易胭脂制法，但比這時代的配方更加鮮艷持久。
小姐這是要做胭脂？“冬兒取來材料，好奇地問。
我點點頭：“比市面上的如何？“
冬兒看著碗中那抹艷麗的紅色，眼睛一亮：“比夫人用的上等胭脂還要鮮亮！“
我神秘一笑，繼續操作。加入融化的蜂蠟和茶油，攪拌均勻后倒入事先準備好的小瓷盒中。等待凝固的間隙，我又用茉莉花做了香粉，用薄荷和金銀花做了潤膚膏。
小姐什么時候學的這些手藝？“冬兒看得目瞪口呆。
書上看的。“我隨口敷衍，其實這些在現代不過是基礎化妝品DIY，“冬兒，城西藺家的胭脂鋪，你可知道？“
知道啊，藺家的'凝香齋'是青州最有名的，連京城貴婦都派人來買。“冬兒突然壓低聲音，“聽說藺家小姐藺如霜最近在尋新方子，想打入京城市場呢?！?/p>
我眼睛一亮。這正是我要的信息。將做好的胭脂香粉裝盒，我取出一張素箋，用工整的小楷寫下配方和制法。
明日我要去青林寺上香，你想辦法把這盒胭脂和這張方子送到藺小姐手上?！拔疫f給冬兒一個小包袱，“記住，必須親手交給她，就說...寧府小姐有生意相商?！?/p>
冬兒緊張地吞了吞口水：“小姐，這要是讓夫人知道...“
所以別讓她知道?！拔胰o冬兒一塊碎銀，“你娘最近咳嗽好些了嗎？冬兒眼眶一紅：“多謝小姐上次給的藥，好多了。只是...莊子上太潮濕...“
等我站穩腳跟，就把你娘接出來。“我拍拍她的手，“現在，先幫我這個忙?！?/p>
冬兒重重點頭，將包袱藏入懷中溜了出去。
我長舒一口氣。藺如霜——根據我收集的情報，她是藺家獨女，雖為商賈之女卻頗有才干，一直想證明女子也能經商。若能與她結盟，在青州就有了第一個商業據點。
次日清晨，我以“病愈還愿“為由，向王氏請示去青林寺上香。出乎意料，王氏爽快地答應了，甚至還“貼心“地準備了馬車和供品。
玥兒病好了，為娘也放心了?！巴跏霞傩市实靥嫖艺硪陆?，“周嬤嬤陪你去，好生照顧小姐。“
我心中冷笑。王氏這般作態，必有蹊蹺。但今日無論如何我都要赴玄昱之約，只能見招拆招了。
青林寺香火鼎盛，今日更是人山人海。下了馬車，周嬤嬤緊貼著我，寸步不離。
小姐先去大殿上香吧?！爸軏邒哐壑虚W著算計的光。
我順從地點頭，隨她走向大殿。剛踏進殿門，就聽到一陣喧嘩——幾個衣衫襤褸的乞丐突然沖了過來！
小姐行行好！“
給點吃的吧！“
乞丐們圍住我，臟手拉扯我的衣袖。周嬤嬤“驚慌“地后退，眼中卻帶著得逞的笑意。我瞬間明白了——這是她安排的戲碼，要讓寧府嫡女在眾人面前出丑！
千鈞一發之際，我袖中銀針滑入指尖，迅速在幾個乞丐手腕穴位上各刺一下。他們頓時手臂一麻，松開了抓扯。
諸位不必驚慌?！拔覐娜莸貜暮砂腥〕鰩酌躲~錢，“佛祖面前，眾生平等。這些錢雖不多，可買些饅頭充饑。“
乞丐們愣住了，接過銅錢，訥訥道謝。周圍香客見狀，紛紛稱贊寧家小姐心善。
周嬤嬤臉色難看，正要上前，突然人群一陣騷動——幾個衣著華貴的女子在仆從簇擁下走進大殿。為首的少女約莫十七八歲，杏眼桃腮，一身鵝黃色羅裙，通身氣派卻不顯俗艷。
是藺家小姐！“有人低呼。
我心頭一跳。藺如霜？冬兒成功把東西送到了？
藺如霜目光掃過殿內，在看到我時微微一頓，隨即笑道：“這位可是寧家大小姐？久聞寧小姐心慈人美，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p>
我福了福身：“藺小姐過獎了。“
寧小姐可有空？我正想請教幾個佛理問題?！疤A如霜笑意盈盈，眼中卻閃著精明的光。
周嬤嬤想阻攔，但藺家在青州勢力不小，她不敢得罪，只得眼睜睜看著藺如霜將我“借“走。
離開大殿，轉入一條僻靜回廊，藺如霜立刻變了神色：“寧小姐的胭脂方子從何而來？我試過了，比市面上的好上數倍！“
家母留下的古籍所載。“我隨口編道，“藺小姐若感興趣，我還有香粉、口脂等十余種方子，都可與小姐分享?！?/p>
藺如霜眼中精光閃爍：“條件呢？“
三七分成，你七我三?！拔抑币曀难劬Γ暗倚枰A家的商路和人脈，幫我收集一些...特殊的信息?！?/p>
什么信息？
邊境軍需物資的流向，特別是近期大量收購藥材、糧草的買家?！?/p>
藺如霜眉頭一皺：“寧小姐一個閨閣女子，問這些做什么？“
家父鎮守北疆，為人子女，豈能不憂？“我輕嘆，“近來聽聞有人大量收購金瘡藥所需藥材，我擔心...“
我沒有說完，但藺如霜已經會意：“你懷疑有人囤積居奇，甚至資敵？
聰明！我暗自贊嘆。不愧是經商之人，一點就透。
我可以幫你查?！疤A如霜思索片刻，“不過，那些胭脂方子...“
這只是開始?！拔椅⑿Φ?，“我還有許多新奇商品的制法，足以讓凝香齋名揚天下?！?/p>
我們相視一笑，達成了無聲的協議。藺如霜告訴我一個聯絡方式——通過凝香齋的采買婆子傳遞消息。
寧小姐的嬤嬤在找了，我們該回去了?！疤A如霜提醒道，“對了，后山竹林風景甚好，寧小姐若有雅興，不妨一觀?！八龥_我眨眨眼，顯然知道些什么。難道她與玄昱也有聯系？
回到大殿，周嬤嬤一臉狐疑地盯著我，但礙于藺如霜在場，不好多問。上完香，我主動提出要去后山走走。
這...不合規矩吧？“周嬤嬤皺眉。
聽聞青林寺后山的觀音竹有靈性，我想去求個平安符給父親?！拔覒B度堅決。
周嬤嬤無奈，只得跟著我往后山去。山路漸陡，她年歲已高，很快就氣喘吁吁。我趁機加快腳步，幾下轉彎就把她甩開了。
竹林幽深，涼風拂過，沙沙作響。我警惕地觀察四周，忽然，一片竹葉擦著我的耳際飛過，“奪“的一聲釘在身后的竹竿上！
身手不錯。“熟悉的男聲從竹梢傳來。
抬頭望去，玄昱一襲墨色勁裝，懶洋洋地倚在一根高竹上，手中把玩著幾片竹葉。陽光透過竹葉間隙，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投下斑駁光影。
玄公子好雅興?！拔曳魅ゼ缟喜⒉淮嬖诘幕覊m，“在竹上賞景？“
玄昱輕笑，身形一晃，輕飄飄落在我面前，點塵不驚。好俊的輕功！
寧小姐甩開耳目的本事也不差?！八壑袔е蕾p，“聽說昨日你與藺家小姐相談甚歡？“
消息真靈通。我挑眉：“玄公子派人監視我？“
保護未婚妻，理所應當?！八f得理所當然，卻讓我耳根一熱。
誰是你未婚妻?！拔倚÷曕止?，轉移話題，“邊境情況如何？“
玄昱神色一肅：“不妙。北狄三大部落達成聯盟，集結了五萬騎兵。朝廷主和派卻還在克扣軍餉，拖延糧草?！?/p>
我父親那邊？“
寧將軍堅守朔風城，但糧草只夠支撐半月。“玄昱沉聲道，“更麻煩的是，軍中藥材奇缺，傷兵得不到及時救治?！?/p>
我心頭一緊。這與我從藺如霜那里得到的信息對上了——有人在大量收購藥材！
不是短缺，是有人刻意囤積。“我斬釘截鐵地說，“近一個月來，青州幾家大藥行的金瘡藥主材被人高價收購，去向不明。“
玄昱眼中精光一閃：“你如何得知？“
自有我的渠道?！拔疑衩匾恍?，“玄公子可曾查過三皇子名下的商隊？三皇兄？“玄昱眉頭緊鎖，“你懷疑他？“
三皇子是玄昱表兄，其母妃是玄巍的妹妹。這層關系讓玄家一直處于微妙境地。
只是猜測?！拔抑斏鞯卣f，“但據我所知，三皇子與北狄使節有過秘密接觸?！?/p>
玄昱目光陡然銳利：“這等機密，你從何得知？“
糟糕，說漏嘴了。這是我通過冬兒從王氏的貼身丫鬟那里偷聽來的，但不能暴露這條線。
偶然聽聞，未必屬實?！拔液滢o，“但邊境告急，朝中卻有人阻撓增援，這不合常理。除非...“
“除非有人希望邊境失守?！靶沤由衔业脑?，臉色陰沉，“寧小姐，此事關系重大，切莫再對他人提起?！?/p>
我點頭。正在此時，遠處傳來周嬤嬤的呼喊聲。
“我該走了?！拔业吐暤?，“三日后，若有消息，我會通過藺家傳遞。“
玄昱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小心王氏。她背后可能有人。“
我一驚：“你知道什么？“
“還在查?！八砷_手，“記住，無論發生什么，玄家都是你的后盾?！?/p>
我深深看他一眼，轉身離去。心中卻因他這句話而泛起一絲暖意。
回到府中，果然迎來王氏的責難。但我早有準備，將求來的“平安符“呈上，說是為父親祈福，又將在寺中“偶遇“藺如霜的事輕描淡寫帶過。王氏抓不到把柄，只能作罷。
接下來的日子，我一方面通過冬兒和府中其他眼線收集王氏動向，一方面與藺如霜秘密合作。她效率驚人，三天后就帶來了我要的信息。
“收購藥材的是'慶豐商行'，表面做南北貨生意，實則與三皇子府上的管事有聯系。“藺如霜通過婆子傳來的字條上寫道，“更奇怪的是，他們收購的藥材并未運往北方，而是囤積在城南幾個秘密倉庫。“
我將字條燒毀，眉頭緊鎖。三皇子囤積軍需藥材卻不送往邊境，其心可誅！但如何將這個消息傳遞給玄昱？
正思索間，府中突然一陣騷動。李管家匆匆來報：“小姐，老爺派人送家書來了！“
我心頭一跳。父親很少直接給我寫信，必有不尋常之事。
拆開信，內容看似平常——詢問我的病情，囑咐我安心養病。但字里行間卻透著蹊蹺。我將信紙在燭火上輕輕一烘，隱藏的字跡漸漸顯現：
“邊境危急，朝中有人通敵。玄家可信，婚事速定。若有不測，尋書房暗格中黑匣。“
我手一抖，信紙差點掉落。父親處境竟已如此危險！
就在這時，院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我迅速將信吞入腹中，剛做完這個動作，王氏就帶著幾個婆子氣勢洶洶地闖了進來。
“搜！“她厲聲喝道，“給我搜個底朝天！“
婆子們如狼似虎地翻箱倒柜，連被褥都拆開檢查。我冷眼旁觀，心中明白——必是有人走漏了風聲，王氏知道我收到了父親密信。
“夫人這是何意？“我故作委屈。
王氏冷笑：“有人舉報你私通外男，傳遞密信。為了寧府清譽，我不得不查。“
私通外男？好個罪名！我心中冷笑，面上卻一片惶恐：“女兒整日在府中養病，何來私通之說？“
搜了半天，自然一無所獲。王氏臉色鐵青，突然指著我枕邊的香囊：“那是什么？拿來我看！“
我心頭一緊。香囊中是玄昱的玉佩！若被她發現...
就在此時，前院突然傳來一陣喧嘩，接著是小廝驚慌的喊聲：“夫人！玄家來人了！說是...說是來下聘的！“
王氏臉色大變，我也愣住了——玄家來下聘？這么快？
不等我們反應，一隊衣著光鮮的仆從已進入院中，為首的正是容嬤嬤。她笑容滿面地向我行禮：
“老奴給寧小姐道喜了！玄家已擇定吉日，三日后正式下聘。家主特意讓老奴先來告知，并送上些禮物?！?/p>
說著，一箱箱綾羅綢緞、珠寶首飾被抬了進來，看得王氏眼都直了。
容嬤嬤又取出一封信：“這是玄二公子親筆，請寧小姐過目。“
我接過信，心中疑惑。拆開一看，只有寥寥數字：
“邊境突變，速定婚約以安軍心。三日后見?！拧?/p>
我恍然大悟。邊境危急，玄家這是要通過聯姻穩定局勢，同時也是在...保護我。
抬頭對上容嬤嬤意味深長的目光，我輕輕點頭：“多謝玄家美意，寧玥...靜候佳音?！?/p>
王氏在一旁臉色變幻不定，但面對玄家的強勢，她不得不擠出笑臉相迎。
待眾人退去，我獨坐窗前，望著院中那株梅樹。風云突變，我必須在暴風雨來臨前，做好萬全準備。
取出銀針，我在燈下細細擦拭。三日后，將是我的另一個戰場。而這一次，我不再是任人宰割的弱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