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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不完整的鯨魚

陸·鯨魚

高中時光轉(zhuǎn)瞬即逝。

高三了。

美術(shù)集訓(xùn)從暑假就開始了。桑柔臨走前把鯨魚抓夾送給了我,還說什么”不要太思念我噢!”

切!搞得好像她不會想我一樣。

我天天把“鯨魚”揣兜里,一到教室就放到桌上。

高三的教學(xué)樓還是一如既往的熱鬧,熱鬧得像死寂。

事實(shí)上,感到孤單的,或許只有我一個人。

我開始投入學(xué)業(yè)。

已經(jīng)開始二輪復(fù)習(xí)了。作業(yè),資料,教輔,堆積如山。導(dǎo)數(shù),文言文,語法,電路,化學(xué)鍵,區(qū)域發(fā)展……

壓力充斥著我的大腦,但是,“考上好大學(xué)”的執(zhí)念不允許我頹廢。

“喂!明天放大周末,你回家嗎?”

趙悅顏的聲音突然將我從書海抽離。

“啊……嗯。”我捋了一下已被抓亂的頭發(fā)。啊,對啊,難得大周末,回去一趟吧——已經(jīng)兩個月沒回家了。

已經(jīng)十一月了。

桑柔已經(jīng)集訓(xùn)快四個月了——她離開這么久了嗎?

我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好像是該休息一下了。”

“是吧?”趙悅顏蹦了一下,我打算拉上唐莞和應(yīng)悅逛gāi(街),你去嗎?三缺一呢!”

“嗯……什么時候?”

“后天早上,去萬達(dá),吃了中飯一起回校!”

“行啊。”

“哦對了!”

“咋了?”

趙悅顏?zhàn)笥覐埻艘幌拢瑴惖轿叶叄髨D悄悄說:“唐莞父母不大會同意,還得你出馬!“可是以這個音量,她的“悄悄話”不成立…….

“行啊……”我看向唐莞。她還在和物理死磕。

“好耶!就這么定嘍!“趙悅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次日放學(xué),我跟著唐莞走——我得說服她爸媽,讓她放松一下。

門開的時候,我開始有些忐忑——這么多年,一直這樣。雖然唐莞很優(yōu)秀,但是她父母總壓著她,仿佛在等巨額投資帶來的收益。好在我們家長關(guān)系還不錯,他們對我挺客氣的。

“喲!小戴呀!來來來,進(jìn)來坐坐!”——一如既往的熱情。

“不用了不用了……我是來找您……商量件小事的。”

我知道這份恩情的背后,是從未融化過的巨大冰山。

“什么事啊?”

我瞟了一眼唐莞,她有些局促不安,正搓著衣角。

“那個……明天她能和我出去一趟嗎?”

阿姨臉上的笑容凝固了,不過嘴角還勉強(qiáng)上揚(yáng)著,“還有誰一起呀?”她斜睨著,“不可能就你們倆吧?“

我趕緊補(bǔ)上:“還有兩個女同學(xué)一起!都……成績挺好的……”

“哦….…”笑容恢復(fù)了流動的狀態(tài),“那去吧!”

我長吁一口氣。

唐莞進(jìn)了家門。

我轉(zhuǎn)身回家之際,聽到身后傳來隱約的只言片語。

“別老想著玩吶!高三了……”

“心思都放在哪里……”

……

說實(shí)話,好幾次我有那么一點(diǎn)——或許只有一絲——的沖動,想去和唐莞媽媽爭辯一番,但我終究沒這個勇氣——更何況,別人的人生,我插手,不見得會更好。

這是命吧。我什么都改變不了的。

就像媽媽常說的,“放下助人情結(jié),尊重他人命運(yùn)。”

不過,周日的時候,大家還是到齊了。

唐莞看起來有些不安,“我作業(yè)還沒寫完……”

考慮到她的情況,我們縮短了購物時間,提前去了學(xué)校。

我買了包海洋主題的明信片——我和桑柔半個學(xué)期的信件,一直都是信紙+貼紙的形式,也是時候換個花樣了!

我拿出纖秀筆,思考著該寫些什么句子。

桌上的鯨魚閃閃發(fā)亮,一點(diǎn)一滴,都是關(guān)于桑柔的回憶。我捏起它,發(fā)呆。

“戴晨風(fēng)!“趙悅顏的聲音把我嚇了個機(jī)靈。

鯨魚,從我手中脫落。

“干什么?“我彎下腰去,撿起倒霉的小鯨魚。

“有你的信!”趙悅顏將信放到我桌上,隨后離開。

“謝……”我漫不經(jīng)心地道了謝,檢查著小鯨魚——

頭部的花紋,裂了。

真糟糕。

我將它重新放回桌上,拆了信。

一張明信片。

不愧是心有靈犀的好朋友。

“烏鴉像寫字臺。”

上面只有這么一句話,邊上畫了一個愛麗絲和一頂帽子。

什么意思?

不過挺好看的。

于是我決定給她寫一句:“To世界第一迷語人桑柔女士!”

將信投進(jìn)郵箱,我又回到了首考復(fù)習(xí)中。

一天。

兩天。

三天。

一周。

兩周。

桑柔還不回信。

哦對,馬上美術(shù)聯(lián)考了,她太忙了。

連信都不回!

我從草稿紙上撕下一角,寫下:“不回信的懶蟲!”

裝入信封,寄出。

不過,我也暫時將這事擱一邊了,畢竟一月就要首考了,注意力放在這些事上簡直是“倒反天罡”。

“快!開一下百度,我要看熱搜詞條!”一個男聲劃破了班里的靜寂。

是陳睿奇。

電教委員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啊?”

“嘖!老師去開會了,趕緊的!多久沒接觸社會了?是時候看看時事了!”

他的話似乎沒有反駁的余地,大家打開多媒體,看了起來。

不過我不太感興趣。

“綠大暗與女友分手.…”

“一男子脅迫路人自殺,已被拘留……”

“美國總統(tǒng)特朗普發(fā)推文稱……”

“震驚!一女子與詐騙分子巧妙周旋……”

“痛心!大巴車失事,一人確認(rèn)死亡……”

……

這些標(biāo)題,疑似都是學(xué)新聞學(xué)的。

晚自習(xí)結(jié)束,我照例回了寢——高考結(jié)束前,我會一直住校,遠(yuǎn)離手機(jī)與電腦,投入學(xué)業(yè)。

路過一班,我的心顫了一下。

昏暗的燈光,拉扯出我身后的影子。

熟悉又陌生。

因?yàn)椋H崛ギ嫯嬃税 ?/p>

忽然,遠(yuǎn)處出現(xiàn)一個背影。

是一個腦后別著鯊魚夾的少女。

眼熟。

我沖過去,想追上她。

她回頭了,微笑著。

桑柔。

走廊突然開始拉長,將她拉遠(yuǎn)了。

“桑柔!“我趔趔趄趄地跑起來。

地面開始晃動。

我被自己緯倒了。

她逐漸消失在視線里。

“桑——柔——!”

……

我猛地坐起,瞟了一眼枕邊的鬧鐘。

4:25。

原來是做夢了。

我想她了。

真的想她了。

對了,今天是十一月三十號了。

聯(lián)考結(jié)束了。

考完,美術(shù)生們就會回來了……吧。

莫名有些緊張。

是啊,好久沒見到她了,我該說些什么呢?

她的畫技應(yīng)該已經(jīng)達(dá)到巔峰了,我要向她討一張掛寢室里!

她的愛好還是大海與鯨魚嗎?

她愛吃的還是二樓的菜嗎?

她還會笑著同我滔滔不絕嗎?

……

我無法再入睡,便悄悄起床,梳洗好,去了教室。

沒想到,她和她的信一樣,沒有到。

一天。

兩天。

三天。

一周。

兩周。

一班的人說,優(yōu)秀的美術(shù)生可能會參加明年高考前的校考,說不定就不來學(xué)校了。

喂,桑柔。

不是說好會回來找我的嗎?

做不到的事,是可以不答應(yīng)我的。

這算什么?

一賭氣,我不再給她寫信,也不再期待她的回信。

我很難過。

原來,我在她心里,并沒有那么重要。

一直以來,我都太把自己當(dāng)回事了。

(“我不能沒有你。”)

那句話,現(xiàn)在看來,只讓我覺得可笑。

戴晨風(fēng)啊,你在乎她又怎樣?

我在乎她又怎樣?

自作多情。

好在首考的壓力沖淡了我的失落。

之后的寒假,新學(xué)期,我沒有上微信找她,也沒有關(guān)心她的朋友圈,究其原因……果然是我在逃避現(xiàn)實(shí)。

算了,高考完再和她聊一通吧。

……

六月高考,于我還算輕松——首考已將物化地都放下,我只要考語數(shù)英就行了。

語文,數(shù)學(xué),像是夢游。我只顧悶頭寫,將答題卷填滿,仿佛將我的未來,都傾倒在此地。

英語。放聽力前的幾秒鐘,是死一般的靜,空調(diào)運(yùn)作發(fā)出的沉悶聲響,格外分明。

放聽力,我和往常一樣,聽著,寫著,甩筆,抖腿,打哈欠。

“Doyouknowwhyaravenislikeawriting-desk?“

“Oh,it'safamoussentencefromAlice'sAdventureinWonderland!“

……

《愛麗絲夢游仙境》?

等一下,這句話的意思是……

對了,《愛麗絲夢游仙境》里有一句類似的話。

“你知道為什么烏鴉像寫字臺嗎?”

“這就像我喜歡你一樣,沒有原因。”

誒,我為什么會突然想到這個?

一個遙遠(yuǎn)而熟悉的名字,劃過我腦海的天際。

桑柔……

桑柔。

(“烏鴉像寫字臺。”)

她知道這句話的含義嗎……?

但她畫了愛麗絲,加上她是個還算優(yōu)秀的文科生,應(yīng)該…….不會不知道吧?

她……喜歡我?那為什么……

“聽力考試到此結(jié)束!”

哦,反正首考英語也還行,這次就算了吧。

最后,我交了白卷。

一出校門,我向爸媽要回手機(jī),丟下一句“有點(diǎn)急事”便道個別,騎著公共自騎車走了。

白鯨畫室。

桑柔跟我講過不下十次。

這是她集訓(xùn)的地方。

大門口有個窗臺,上面凌散著幾封信。

我取下自己該拿的那兩封,沖窗里喊了一聲“喂大叔!這信我拿走了!”

里頭的保安正在很響地刷視頻,沒有理我,

我扭頭便走。

該不會……

我掏出手機(jī),試探性地點(diǎn)開桑柔的對話框,打了個問號。

紅色的感嘆號。

我點(diǎn)開主頁。

昵稱變成了“平安喜樂”,頭像也是一張風(fēng)景照。

號主換人了。

“喂老媽!”我撥了電話,“我晚點(diǎn)回來!去趟同學(xué)家!”

市中心。

“叮咚——!”我按下門鈴。

熟悉又陌生的感覺。

這次開門的,卻不是張姨。

這是一個燙著大波浪,穿著小香風(fēng)連衣裙的中年女人。臉上的脂粉看起來并不廉價(jià),卻掩蓋不了面色的憔悴。

“你是柔柔的同學(xué)吧。進(jìn)來吧。”

“打擾了!“我脫了鞋,瞥見張姨為我拿來一雙藍(lán)色拖鞋。

“別拿這雙!“女士突然凌厲起來。

我穿了一雙粉色的拖鞋。

“你叫什么名字?”

“戴……戴晨風(fēng)。”

“哦。我知道你。跟我去喝杯茶吧。”

我走進(jìn)了小花園,卻沒有當(dāng)初看到它時的歡愉。

正值盛夏,所有花兒都在爭芳斗艷,整座花園像是一位青春期的少女,活力充沛。

我們面對面坐下,她為我倒了一杯玫瑰茶。

“謝謝!”

“你應(yīng)該知道,我就是她那個不顧家的媽媽。“她說著,還輕輕冷笑了一下,隨后嘆了口氣。

“……”我低下頭,不知道該接些什么話。

“這孩于很懂事。從小沒怎么鬧過脾氣。”

“嗯!她人很好!”

“她送你的那個鯊魚夾,是我唯——次陪她去商場時買的——呵,這丫頭,一戴就是十年。她跟我說,只要戴著,就會像媽媽一直陪著她一樣。”

這么重要的東西,為什么送給我?

“后來,她跟我講,要把那東西送你,因?yàn)槟愀枰K€說,自己很快就是成年人了,什么悲歡離合,還是看開些好……”

兩串淚珠從她的面頰滾落。

“阿姨……”

“可是我怎么會想到,他們好端端去寫生,大巴車……”她抑制不住自己的聲帶,“她那天剛好戴了一個鯊魚夾啊!直接從她后腦勺……”她失聲了。

我沖到她身旁,猶豫了一下,將手放在她背上,拍了幾下。

我知道,這么多個月,我誤會桑柔了——從聽力放到那句話的時候,我就隱約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可是我現(xiàn)在,哭不出來。

是的,我哭不出來。

如果我哭出來,這將是一個愚昧者對圣潔的褻瀆。

我知道,她不會希望我因?yàn)樗罂薮蠼小?/p>

不會希望,她在我的生命里,只留下痛苦的回憶。

臨走前,桑柔媽媽交給我一封信。

是桑柔去年十一月寫的。

*附件*

Dear戴晨風(fēng),

見信如晤。

這將是我聯(lián)考前最后一次信你寫信啦!

考慮到以后我們見面的次數(shù)會很少,有些話還是現(xiàn)在說比較好。

首先是關(guān)于我的夢想!我想去歐洲看西西里島。可以的話,我希望我的工作和藝術(shù)有關(guān),嘿嘿。你的夢想是什么呢?

好了,現(xiàn)在開始,我要宣布一件重要的事!

晨風(fēng),你其實(shí)一直給人一種不太好接近的感覺,but我一開始就對你產(chǎn)生了很大的興趣呢!這個問題,我一直思考到現(xiàn)在。

我的世界里不能缺少你,可能,你已經(jīng)成為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如果可以的話,從今往后,我們可以永遠(yuǎn)保持聯(lián)系、甚至一直一直在一起嗎?

當(dāng)然,沒有強(qiáng)求的意思,如果你拒絕的話,一定要直說哦!我等著你的答案。

Yourssincerely

你的柔柔

很短的信,我看完它只用了一分鐘。

但它好漫長。

漫長到,我用盡一生,都無法傳達(dá)自己的回應(yīng)。

回到家,我飯也不吃,進(jìn)了房間便開始寫。

——親愛的桑柔啊,其實(shí),我很喜歡你。

——只是……

只是一直以來,不敢表達(dá)。

——對不起……

真的對不起。

我沒有讓你得到回應(yīng)。我給你的人生留下了遺憾。

——希望……

希望你來世,做一條鯨魚吧!優(yōu)雅,智慧,平靜。懷著赤誠的心降臨海上,然后無怨無悔地鯨落。

——不再有遺憾。

我將紙裝進(jìn)信封。

七夕節(jié),我向桑柔媽媽要了公墓的地址。

是萬里無云的晴空。

小山坡生著各種長長的草,綠意盎然。夏風(fēng)吹拂,石碑前的草跳動著,像是少女腦后從鯊魚夾探出來的發(fā)尾。

不過,到底不一樣。

它一歲一枯榮,而少女,將永遠(yuǎn)凝固在十八歲,長眠到世界的盡頭。

我點(diǎn)了火,燃了信。

橙色的光亮躍動著,所經(jīng)之處化為焦灰。

飛揚(yáng),飛物,好似要飛到不可及的遠(yuǎn)方。

我蹲著,呆滯著。

熱流涌出我的眼眶,仿佛要燙傷我的臉頰。

對不起……

我果然,還是哭了呢……

你說,在大自然面前,死亡都會變得浪漫與美好。

可是,我只是普通人啊。身為俗人,我只能感受到痛苦。

為向死而生的生命痛苦。

為脆弱的生命痛苦。

為你痛苦。

對不起。

或許,我讓你失望了。

“咦?大姐姐,你怎么哭了?”

一個稚嫩的童聲穿過我的耳膜。

是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

“優(yōu)優(yōu)!別打擾別人!”她的媽媽拉走了她”快,你

來給爸爸唱首歌吧!”

我瞥過去——小女孩在不遠(yuǎn)處的墳前唱起了歌。

“藍(lán)藍(lán)的天空銀河里,有只小白船——船上有棵桂花樹,白兔在游玩……”

她的聲音很洪亮,似乎能穿透整個凡塵。

“船上也沒帆——”

歌聲夏然而止。

她應(yīng)該是忘詞了。

我清了清嗓子。

“飄——呀,飄——呀,飄——到西——天!”

母女二人有些驚愕,隨后都笑了。

“媽媽,這個大姐姐唱得真棒!”

隨之而來的,是小女孩銀鈴般的笑聲。

她和桑柔一樣,始終在為世間的美好雀躍。

當(dāng)然,她不是桑柔。

但,她不是桑柔么?

武琴M(fèi)ukoto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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