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熏香。“
這四個字在柳如婳腦海中盤旋不去。自賞梅宴歸來已過三日，她每日隨蕭景明學習鑒別筆跡，卻始終惦記著林淑妃妹妹那句神秘的警告。
清晨，柳如婳正在聽雨軒整理昨日臨摹的奏章，忽聽門外一陣急促腳步聲。
“姑娘，快開門！“是蕭景明貼身小廝福安的聲音。
門一開，福安滿頭大汗地闖進來：“殿下命你立刻去書房，有要事！“
柳如婳心頭一緊，匆忙攏了攏頭發(fā)跟去。書房內(nèi)，蕭景明背對著門站在窗前，肩線繃得筆直。
“殿下找我？“
他轉(zhuǎn)過身，面色凝重：“林淑妃病重。“
“什么？“柳如婳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衣角。
“太醫(yī)院診斷是風寒入腦，但癥狀蹊蹺。“蕭景明走近幾步，聲音壓得極低，“頭痛欲裂，卻無發(fā)熱；神志恍惚，卻時而清醒。最重要的是——“他頓了頓，“她宮里最近用的熏香，是蘇玉真所贈。“
柳如婳倒吸一口涼氣。賞梅宴上林淑妃妹妹的警告，昭陽宮偷聽到的密謀，此刻全都串聯(lián)起來。
“殿下懷疑熏香有毒？“
“嗯。“蕭景明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綢包，“這是林淑妃妹妹設法帶出的香灰。我要你辨認一下。“
柳如婳接過綢包，小心展開。里面的香灰呈灰白色，夾雜著些許未燃盡的香料碎屑。她湊近輕嗅，一股甜膩中帶著苦澀的氣息鉆入鼻腔，讓她太陽穴突地一跳。
“這香氣...不尋常。“她皺眉，“我需要查閱醫(yī)書。“
蕭景明點頭，從書架暗格取出一本古籍：“《西域異物志》，先帝時禁毀的孤本。里面記載了許多異域奇毒。“
柳如婳快速翻閱，在“香料篇“停住。一頁頁比對后，她的指尖停在一段文字上：
“『夢魂散』，產(chǎn)自天竺，無色無味，可混入熏香。初用時令人神清氣爽，久則頭痛欲裂，終致癲狂而死。解法：龍腦、麝香、白芷...“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后幾乎聽不見。抬起頭，正對上蕭景明冰冷的目光。
“果然是毒。“他冷笑，“蘇玉真好手段。“
“殿下，我們必須救林淑妃！“柳如婳脫口而出，“書上記載了解法，我可以...“
“你懂藥理？“蕭景明挑眉。
“家父...家父酷愛收集醫(yī)書。“柳如婳聲音微顫，“我從小跟著翻閱，略知一二。“
蕭景明凝視她片刻，忽然轉(zhuǎn)身從柜中取出一套太監(jiān)服飾：“換上，我?guī)闳ヌt(yī)院。“
半時辰后，一個身材瘦小的“小太監(jiān)“跟在七皇子身后進了太醫(yī)院。院使慌忙迎上來，蕭景明擺手道：“本王近日失眠，來取些安神香。“
趁院使去備藥的間隙，柳如婳溜進了藥庫。她按照《西域異物志》的記載，快速尋找解毒所需的藥材。龍腦、麝香、白芷...最后還缺一味天麻。
“什么人？“一個蒼老的聲音突然在背后響起。
柳如婳渾身僵住，緩緩轉(zhuǎn)身。一位白發(fā)老者站在藥架旁，正瞇眼打量她。
“奴婢...奴婢是七皇子府的...“她心跳如鼓，額頭滲出細密汗珠。
老者卻笑了：“柳侍郎家的丫頭？“
柳如婳瞪大眼睛。老者繼續(xù)道：“老朽姓陳，與你父親有舊。他常來太醫(yī)院借書，有時帶著個小姑娘，想必就是你吧？“
記憶忽然清晰——是的，她小時候確實隨父親來過太醫(yī)院幾次，見過這位陳太醫(yī)！
“陳大人...“她聲音哽咽，“家父是冤枉的...“
“我知道。“陳太醫(yī)嘆息，迅速從架上取下一包天麻塞給她，“快走吧，院使要回來了。代我向七殿下問好。“
柳如婳深深一揖，匆匆離去。回到七皇子府，她立刻著手配制解藥。將藥材研磨成粉，按比例混合，再加入蜂蜜調(diào)制成丸...父親曾教她的制藥方法此刻派上了大用場。
“成了。“她抹去額頭的汗水，將三粒褐色藥丸呈給蕭景明。
他拿起一粒細看：“確定有效？“
“按書上記載應當無誤。“柳如婳猶豫片刻，“但需要有人送去給林淑妃...“
“我去。“蕭景明斷然道，“你留在府中。“
“不行！“柳如婳急道，“殿下親自送藥太危險，萬一被蘇貴妃的人發(fā)現(xiàn)...“
“那你有更好辦法？“
柳如婳咬唇思索，忽然眼前一亮：“林淑妃的妹妹！賞梅宴上她主動與我搭話，或許...“
蕭景明沉吟片刻，點頭同意。一個時辰后，那位紫衣少婦秘密來到七皇子府偏廳。
“家姐情況危急，太醫(yī)們都束手無策。“她眼圈通紅，“貴妃派去的醫(yī)女卻說是尋常頭痛，只讓繼續(xù)用那熏香...“
柳如婳將藥丸遞給她：“請夫人務必讓淑妃娘娘服下此藥，一日一粒，連服三日。最重要的是，立刻停用那熏香！“
少婦將信將疑：“這...“
“告訴淑妃，熏香中有『夢魂散』。“蕭景明沉聲道，“若不信，可停用一日自見分曉。“
少婦最終收下藥丸，匆匆離去。柳如婳長舒一口氣，卻見蕭景明仍眉頭緊鎖。
“殿下還在擔憂？“
“我在想，『夢魂散』乃西域奇毒，蘇玉真從何得來？“蕭景明眸色深沉，“太子母家與西域商人往來密切...“
柳如婳心頭一跳：“殿下是說，太子也參與其中？“
“一石二鳥。“蕭景明冷笑，“除掉林淑妃，嫁禍蘇玉真。若事發(fā)，倒霉的是蘇家；若不成，死的也是他父皇的寵妃，對他沒損失。“
柳如婳突然想到什么：“那...我父親的案子...“
“很可能也是這種手段。“蕭景明目光灼灼地看著她，“表面是蘇家陷害柳侍郎，實則背后另有主使。“
這個猜測讓柳如婳渾身發(fā)冷。如果真如蕭景明所言，那柳家不過是權力博弈中的一枚棄子...
三日后，林淑妃妹妹秘密送來消息：淑妃頭痛已止，神志漸清，特向七殿下致謝。隨信附贈一支金鑲玉簪，指名給柳如婳。
“看來你多了個靠山。“蕭景明把玩著玉簪，唇角微揚，“林淑妃雖無子嗣，但在后宮人緣極好，連皇后都讓她三分。“
柳如婳接過簪子，心中五味雜陳。這支簪子做工精美，價值不菲，但更重要的是它代表的意義——一位后宮寵妃的感激與認可。
“殿下，接下來我們...“
“查熏香來源。“蕭景明打斷她，“蘇玉真宮中的西域香料，必定有采購記錄。我要知道經(jīng)手人是誰。“
柳如婳想起什么：“《西域異物志》提到，『夢魂散』在中原罕見，只有幾個西域商隊會偷偷販賣...“
“聰明。“蕭景明贊許地看她一眼，“我已派人去查近半年入京的西域商隊。你繼續(xù)比對朝臣筆跡，尤其是與太子親近的那些。“
柳如婳點頭應下。正要告退，蕭景明忽然叫住她：“等等。“
他走到書柜前，取下一個錦盒遞給她：“獎勵。“
盒中是一方上好的端硯，石質(zhì)細膩，雕刻精美。柳如婳認得這種硯臺，父親書房曾有一方類似的，視若珍寶。
“這...太貴重了。“她不敢接受。
“比起你救下林淑妃的功勞，這算不得什么。“蕭景明語氣平淡，眼中卻帶著罕見的柔和，“收下吧，你用得著。“
柳如婳小心接過，指尖不經(jīng)意擦過他的手掌，一陣微妙的觸電感從接觸點蔓延開來。她慌忙低頭行禮，掩飾泛紅的臉頰。
“多謝殿下。“
回到聽雨軒，柳如婳將端硯放在書案上，又取出林淑妃送的玉簪。兩件禮物在燭光下熠熠生輝，象征著她在這深宮中的微妙處境——既是侍女，又不僅僅是侍女。
窗外，一輪明月高懸。柳如婳取出父親案卷的抄本，在燈下細細研讀。熏香之謎給了她新的思路：如果父親的案子也如林淑妃中毒一般，表面是蘇家所為，實則另有黑手，那么...
她突然注意到案卷中一個此前忽略的細節(jié)：那封構陷父親的密信，是由一名叫“胡商阿史那“的西域人呈交朝廷的！
心跳驟然加速。西域商人，又是西域商人！這絕非巧合。
柳如婳匆忙記下這個發(fā)現(xiàn)，準備明日告訴蕭景明。就在此時，窗外傳來一陣窸窣聲，像是有人踩斷了樹枝。
她警覺地吹滅蠟燭，屏息凝神。片刻后，一張紙條從窗縫塞了進來。
借著月光，柳如婳看清上面潦草的字跡：
“明日午時，太醫(yī)院藥庫后。陳。“
是陳太醫(yī)！他為何冒險傳信？柳如婳將紙條焚毀，心緒難平。明日之約，是福是禍？
遠處傳來更鼓聲，已是三更。她強迫自己躺下休息，卻輾轉(zhuǎn)難眠。父親的面容、蕭景明的眼神、蘇玉真的冷笑，在黑暗中交替浮現(xiàn)。
林淑妃的熏香之謎雖解，但更大的謎團才剛剛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