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的日子定在三月十六，欽天監算出的黃道吉日。
柳如婳站在七皇子府——不，現在應該叫靖王府了——的后花園里，看著工匠們忙碌地搭建喜棚。自那日清涼臺宴會后，永和帝龍顏大悅，不僅為柳家平反，更晉封蕭景明為靖王，取“安定四方“之意。這一連串恩寵，無疑向朝野宣告了七皇子在儲君之爭中的優勢地位。
“王妃，試婚服了。“紫蘇捧著大紅嫁衣走來，態度恭敬得與從前判若兩人。
柳如婳輕輕點頭，隨她回到聽雨軒——現在已改名為棲鳳閣。屋內，一襲大紅嫁衣鋪陳在榻上，金線繡制的鳳凰于飛圖案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她指尖輕撫過嫁衣上精致的紋樣，恍如夢中。
三個月前，她還是浣衣局里任人欺凌的罪婢；如今，卻即將成為靖王正妃。命運轉折之劇，連她自己都時常覺得不真實。
“殿下呢？“她隨口問道。
紫蘇幫她解開外衫：“王爺一早就入宮了，說是有要事與陛下商議。“
柳如婳微微蹙眉。近日蕭景明頻繁入宮，每次回來都面色凝重。北境軍報、西域商隊、黑隼細作...這些詞在他們夜談時反復出現。雖然蕭景明總是輕描淡寫地帶過，但她能感覺到，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醞釀。
嫁衣上身，繁復的層層綢緞將她包裹，鏡中人明艷不可方物。紫蘇正要為她戴上鳳冠，門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王妃！“福安的聲音透著驚慌，“王爺回府了，請您立刻去書房！“
柳如婳心頭一跳，來不及換下嫁衣就匆匆趕去。書房門緊閉，兩名陌生侍衛守在門外，見她到來立刻行禮：“王妃，王爺吩咐，只您一人入內。“
推門而入，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柳如婳險些驚叫出聲——蕭景明半倚在榻上，肩頭一片血紅，面色蒼白如紙。一名太醫正在為他包扎，地上散落著染血的布條。
“景明！“她撲到榻前，雙手顫抖著不敢觸碰他。
蕭景明勉強一笑：“別怕，皮肉傷而已。“他示意太醫退下，壓低聲音道，“回府途中遇襲，對方用的是軍中專用的弩箭。“
“太子的人？“柳如婳聲音發緊。
“不止。“蕭景明從懷中取出一封染血的信，“看看這個。“
信紙已經泛黃，上面是柳如婳熟悉的字跡——父親的筆跡！但這并非偽造，而是真真切切柳沅所寫。信中詳細記錄了北境軍餉被貪污的線索，以及太子與西域黑隼部往來的證據。
“這...這從哪來的？“
“你父親。“蕭景明的話讓她渾身一震，“他返京途中遭遇山賊襲擊，重傷昏迷前將此信交給我的親兵。“
柳如婳雙腿一軟，跌坐在榻邊：“父親他...現在如何？“
“已安置在城郊別院，太醫正在救治。“蕭景明握住她冰涼的手，“他昏迷前還說了句話——'告訴婳兒，她生母并非柳夫人，而是...'“他頓了頓，“后面的話沒說完就昏過去了。“
晴天霹靂！柳如婳眼前一黑，幾乎喘不過氣來。二十年來，她一直以為早逝的柳夫人是生母，父親甚至為她立了衣冠冢年年祭拜。如今卻說...
“不可能...“她聲音發抖，“父親待我如珠如寶，若我不是親生...“
“正因如此，才更可疑。“蕭景明輕撫她的背，“尋常男子對非親生子女，很難做到視如己出。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生母身份特殊，讓他不得不如此。“蕭景明目光深沉，“我懷疑，可能與宮中有關。“
宮中？柳如婳腦中閃過一個荒誕的念頭，隨即自己否定了。不，不可能...
正當此時，門外傳來福安急促的聲音：“王爺！府外有人射來匿名信！“
蕭景明示意柳如婳去取。門外侍衛遞上一支箭，箭上綁著紙條。展開一看，只有寥寥數字：
“府中有眼，婚宴取命。“
柳如婳與蕭景明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凝重。太子余黨與蘇玉真果然不會善罷甘休！
“查！“蕭景明厲聲道，“府中所有人，一個不漏！“
接下來的三天，靖王府風聲鶴唳。每名仆役都被嚴加盤問，連紫蘇這樣的貼身丫鬟也不例外。然而，暗查一無所獲——要么對方隱藏極深，要么...
“或者眼線根本不在下人之中。“柳如婳夜不能寐，在燈下細細梳理府中人員名單。忽然，一個名字躍入眼簾：趙邯。
此人原是太子府侍衛，因武藝高強被蕭景明收用。更重要的是，他曾在昭陽宮當差，是蘇玉真的舊部！
“景明，這個趙邯...“
“我也懷疑他。“蕭景明冷笑，“但無憑無據，貿然處置只會打草驚蛇。“
柳如婳沉思片刻，忽然眼前一亮：“不如將計就計？“
她湊到蕭景明耳邊低語。聽著聽著，蕭景明眼中閃過贊許：“我的王妃，越來越有謀略了。“
次日，靖王府傳出消息：因王爺遇刺受傷，婚期推遲一月。同時，蕭景明“無意中“在趙邯面前透露，三日后將秘密護送柳沅入宮面圣，指證太子勾結外敵。
“記住，只帶十名親兵，輕車簡從。“蕭景明特意在書房“密議“，卻留了窗縫讓趙邯偷聽，“柳大人傷勢過重，這是最后的機會了。“
柳如婳配合地啜泣：“父親他...真的撐不住了嗎？“
“太醫說，就在這三兩日了。“蕭景明嘆息，“所以必須盡快入宮，晚了就...“
窗外，一片衣角悄然消失。
三日后，一隊馬車悄然離開靖王府。夜色如墨，只有幾支火把照亮前路。行至城西窄巷，突然箭如雨下！
“有埋伏！保護王爺！“侍衛們拔刀格擋，卻仍有數人中箭倒地。
馬車簾子掀開，“蕭景明“持劍躍出，與來襲的黑衣人戰作一團。正當激戰之際，巷子兩端突然亮起無數火把。
“拿下！“真正的蕭景明從暗處走出，身后跟著大批禁軍。
黑衣人見中計，紛紛咬破口中毒囊自盡。唯有一人被及時卸了下巴，活捉審問。不出所料，正是趙邯聯絡的太子余黨！
更驚人的是，禁軍從一名黑衣人身上搜出了昭陽宮的令牌——已被貶為庶人的蘇玉真，竟然還在暗中操縱這一切！
“王爺，接下來...“禁軍統領請示道。
蕭景明面如寒冰：“包圍蘇府，一個不許放過！“
當夜，蘇府被抄，搜出大量與西域往來的密函，更有訓練死士的名冊。鐵證如山，永和帝震怒，下旨將蘇玉真押入天牢，秋后問斬。
消息傳來時，柳如婳正在別院探望父親。柳沅昏迷不醒，面色灰敗，太醫說箭傷雖未致命，但毒已入臟腑，兇多吉少。
“父親...“她握著柳沅枯瘦的手，淚如雨下，“您一定要撐住，女兒還需要您...“
仿佛聽見她的呼喚，柳沅眼皮突然顫動，緩緩睜開。
“婳...兒...“他氣若游絲。
“父親！我在這！“柳如婳急忙湊近。
柳沅艱難地抬手，指向枕下。柳如婳摸出一塊半圓形玉佩，晶瑩剔透，上刻半只鳳凰。
“這...是...“
“你生母...留下的...“柳沅每說一字都似用盡全力，“她...不是普通人...是...先帝的...“
話未說完，他的手突然垂下，再次陷入昏迷。
“父親！太醫！快叫太醫！“
混亂中，柳如婳緊握那半塊玉佩，心中驚濤駭浪。先帝的...什么？妃子？公主？無論哪種可能，都意味著她的身世遠比想象中復雜。
回到靖王府，已是三更。蕭景明仍在書房等她，燭光下眉目如畫。見她歸來，立刻起身相迎：“岳父大人可醒了？“
柳如婳默默取出那半塊玉佩，將父親的話復述一遍。蕭景明聽完，面色大變：“這玉佩...我見過！“
他從書架暗格取出一本宮廷畫冊，翻到某一頁——畫中是先帝寵妃蘭貴妃，頸間赫然戴著半只鳳凰玉佩！
“先帝蘭貴妃...“柳如婳聲音發抖，“難道是我的...“
“不對，時間對不上。“蕭景明搖頭，“蘭貴妃薨于二十年前，那時你已兩歲。除非...“他忽然頓住，眼中閃過震驚，“除非你不是柳沅親生女，而是...蘭貴妃的女兒！“
這個推斷讓柳如婳如墜冰窟。如果屬實，她不僅是官家千金，更是先帝血脈，當今天子的...妹妹？
“不可能...“她喃喃道，“若真如此，父親怎敢收養我？這是欺君大罪！“
蕭景明沉思良久，忽然道：“除非...是奉了密旨。“
先帝晚年，皇子奪嫡慘烈。蘭貴妃所出的小皇子莫名夭折，不久后她也“病逝“。若柳如婳真是蘭貴妃之女，那么柳沅冒險收養她，極可能是受先帝或蘭貴妃所托，保護最后一點血脈。
“需要更多證據。“蕭景明輕撫她的發絲，“明日我入宮查蘭貴妃的檔案。你且安心，無論結果如何，你都是我的王妃。“
柳如婳靠在他肩頭，心亂如麻。身世之謎、父親重傷、婚宴危機...一切紛至沓來，壓得她喘不過氣。
“景明，若我真是先帝血脈...我們的婚約...“
蕭景明突然低頭吻住她的唇，熾熱而堅定。一吻終了，他額頭抵著她的：“那又如何？我娶的是柳如婳，不是任何人的女兒。“
這一刻，柳如婳明白，無論前方多少風雨，這個男人都會與她并肩而立。從浣衣局到靖王府，從罪婢到王妃，他們的命運早已緊緊交織。
窗外，一輪明月高懸。明日又將迎來怎樣的驚濤駭浪？柳如婳不知道。但她知道，只要與蕭景明攜手，便無所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