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沅的別院靜得能聽見燭芯爆裂的聲響。
柳如婳跪在父親榻前，雙手緊握那半塊鳳凰玉佩。三日來，柳沅時醒時昏，每次醒來都只說只言片語，卻字字如雷。
“婳兒...“柳沅又一次睜開眼，聲音比昨日清晰了些，“水...“
柳如婳連忙扶他飲下半盞參茶。茶盞放下時，她發現父親的目光落在她腰間的玉佩上——那是蕭景明送她的定情信物。
“靖王...待你可好？“柳沅氣若游絲，卻仍強撐著問道。
“父親放心，殿下待我極好。“柳如婳鼻尖一酸，“您先養傷，有什么話...“
“不，來不及了...“柳沅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你必須知道真相...你不是我的親生女兒...“
盡管早有預感，親耳聽到這句話仍讓柳如婳如墜冰窟。她咬緊下唇，等待父親繼續。
“二十年前...先帝病重，蘭貴妃預感大禍臨頭...將剛滿周歲的你托付給我...“柳沅每說幾個字就要喘息片刻，“這半塊玉佩...是她留給你的...另半塊...在...“
話未說完，一陣劇烈咳嗽打斷了他。柳如婳慌忙為他撫背，卻見帕上已染鮮血。
“父親！太醫！“
守在門外的太醫匆忙進來施針，半晌才穩住柳沅的病情。老太醫搖頭嘆息：“柳大人傷勢過重，又急火攻心...姑娘還是讓他靜養為好。“
柳如婳含淚退出內室，在廊下遇見匆匆趕來的蕭景明。他一身朝服未換，顯然剛從宮中議事回來。
“如何？“他握住她冰涼的手。
“我是...蘭貴妃的女兒。“柳如婳聲音發抖，“先帝血脈，當今圣上的...妹妹。“
蕭景明瞳孔驟縮，卻很快恢復鎮定：“先進屋說。“
書房內，柳如婳將父親的話一一道來。蕭景明聽完，從懷中取出一卷密檔：“我查了蘭貴妃的記錄。二十年前，她確實誕下一女，但官方記載是出生即夭折...“
“所以我是那個'夭折'的公主？“柳如婳苦笑，“父親冒死收養先帝血脈，這是欺君之罪...“
“不，這很可能是先帝授意。“蕭景明展開一幅畫像，“你看。“
畫中是位絕色佳人，眉目如畫，氣質高華。最驚人的是，她的容貌與柳如婳有七分相似！
“蘭貴妃...“柳如婳輕觸畫中人的臉龐，一種莫名的親切感涌上心頭。
“先帝晚年，諸子奪嫡慘烈。蘭貴妃所出的小皇子莫名夭折，不久后她也'病逝'。“蕭景明聲音低沉，“現在看來，她是預感到危險，才將你送出宮外...“
柳如婳忽然想起什么：“父親說另半塊玉佩在...“
“應該在蘭臺。“蕭景明肯定道，“那是先帝為蘭貴妃建的藏書閣，她死后一直封閉。兩塊玉佩合二為一，或許能打開什么...“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他。福安慌張進來：“殿下！宮里來人了，太后懿旨，召王妃即刻入宮！“
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眼中的警惕。太后深居簡出多年，突然召見，絕非偶然。
“我陪你一起去。“蕭景明沉聲道。
“不。“柳如婳搖頭，“太后只召我一人，你若強行跟隨，反而顯得心虛。“她深吸一口氣，“是時候面對我的身世了。“
慈寧宮的莊嚴遠超柳如婳想象。穿過重重宮門，每一步都像踏在刀尖上。領路的老嬤嬤一言不發，背影僵硬如石。
正殿內，一位白發老婦人端坐主位。雖年過六旬，太后仍保持著驚人的威儀，目光如刀，瞬間將柳如婳從頭到腳剖了個透。
“臣妾參見太后娘娘，娘娘千歲。“柳如婳行大禮，額頭觸地。
“抬起頭來。“太后的聲音冷如冰霜。
柳如婳依言抬頭，與太后四目相對。老婦人瞳孔微縮，顯然也注意到了她與蘭貴妃的相似。
“聽說...柳沅醒了？“太后緩緩問道。
“回娘娘，家父傷勢仍重，時醒時昏。“
“他跟你說了什么？“
柳如婳心跳如鼓，面上卻不顯：“家父只問臣妾與靖王的婚事，囑咐臣妾恪守婦道。“
太后冷笑一聲，突然拍案：“大膽！到了慈寧宮還敢欺瞞！蘭貴妃的事，柳沅告訴你多少？“
殿內溫度驟降。柳如婳知道，此刻一言不慎，便是萬劫不復。
“臣妾不知太后所言何事。“她保持跪姿，聲音平穩，“若娘娘想問先帝年間舊事，臣妾出生時先帝已駕崩，實在無從知曉。“
“好個伶牙俐齒的丫頭。“太后瞇起眼，“你以為，有靖王撐腰，哀家就動不得你？“
“臣妾不敢。“
太后忽然起身，走到柳如婳面前，枯瘦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這張臉...真是像極了她。“老婦人眼中閃過一絲恨意，“當年蘭貴妃狐媚惑主，差點動搖國本。沒想到二十年過去，她的女兒又來禍亂宮闈！“
柳如婳強忍懼意：“太后明鑒，臣妾與靖王兩情相悅，絕無禍亂之心。“
“兩情相悅？“太后嗤笑，“你可知，若身份坐實，你們就是兄妹！這門婚事，天理不容！“
這句話如晴天霹靂。柳如婳臉色煞白——她竟忘了這層關系！若她真是先帝血脈，與蕭景明便是叔妹...
“哀家給你兩條路。“太后居高臨下，“一，永遠隱瞞身世，做你的靖王妃，但必須服下絕子湯，斷了先帝血脈；二，公開身份，入玉碟為公主，但婚事作廢，終身不嫁。“
柳如婳渾身發抖，這兩個選擇，無論哪個都是絕路！
“臣妾...需要時間考慮。“
“三天。“太后轉身，“三日后此時，哀家要聽到你的答案。退下吧。“
離開慈寧宮，柳如婳雙腿發軟，幾乎走不動路。宮門外，蕭景明早已等候多時，見她面色慘白，立刻上前攙扶。
“景明...“一上馬車，柳如婳便癱在他懷中，將太后的話和盤托出。
蕭景明聽完，眼中寒光乍現：“好毒的計策！無論選哪條路，都是死局。“
“若我真是先帝血脈，我們的婚約...“
“我不在乎！“蕭景明突然收緊雙臂，“我娶的是柳如婳，不是任何人的女兒。血緣如何，身份如何，與我何干？“
這擲地有聲的宣言讓柳如婳淚如雨下。她何德何能，得此深情？
“可太后不會罷休...“
“那就先發制人。“蕭景明眼中閃過決絕，“明日我入宮面圣，將一切稟明皇上。與其受制于人，不如主動出擊！“
當夜，靖王府燈火通明。蕭景明召集心腹密議至三更，柳如婳則反復查看那半塊玉佩，試圖找出線索。忽然，她發現玉佩內側有極細的紋路——是字！
“蘭臺...西閣...第三...“她勉強辨認出幾個字，顯然需要另半塊玉佩才能拼出完整信息。
“殿下！“福安突然慌張闖入，“柳大人病情惡化！“
柳如婳與蕭景明匆忙趕至別院，只見柳沅面如金紙，呼吸微弱。見女兒到來，他掙扎著指向枕下。
柳如婳摸出一封泛黃的信箋和一幅卷軸。展開卷軸，竟是《蘭臺夜宴圖》！畫中蘭貴妃手執半塊玉佩，亭亭立于西閣窗前。
“先帝...密旨...“柳沅氣若游絲，“證明...你的身份...蘭臺...西閣...“
“父親！“柳如婳握住他枯瘦的手，“您一定要撐住...“
“婳兒...對不起...一直瞞著你...“柳沅眼中含淚，“你母親...是個善良的女子...她愛你...勝過生命...“
最后一句話耗盡了他全部力氣。柳沅的手突然垂下，再無聲息。
“父親——！“
太醫診斷后搖頭：“柳大人傷勢過重，能撐到今日已是奇跡。“
柳如婳跪在靈前，淚已流干。一夜之間，她失去了最后的親人，也徹底失去了“柳如婳“這個身份。
黎明時分，蕭景明強行將她帶回府中。剛踏入寢室，柳如婳便眼前一黑，昏死過去。
再醒來時，已是次日午后。蕭景明守在榻邊，眼下青黑，顯然一夜未眠。
“景明...“她聲音嘶啞，“父親的后事...“
“已安排妥當。“蕭景明遞來一杯溫水，“現在有更要緊的事——皇上已知曉你的身世，命你即刻入宮。“
柳如婳渾身一顫：“皇上...如何反應？“
“很復雜。“蕭景明幫她整理衣衫，“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不會允許太后傷害你。“
入宮路上，柳如婳緊握那半塊玉佩和《蘭臺夜宴圖》，心中忐忑不安。紫宸殿前，大太監李德全親自迎候：“王妃請隨老奴來，皇上在蘭臺等您。“
蘭臺！柳如婳與蕭景明交換了一個眼神。這正是玉佩和畫中指示的地方！
蘭臺位于皇宮西北角，是先帝為愛妃建的藏書閣，多年無人踏足。推開塵封的大門，一股陳舊的書香撲面而來。永和帝背對著門，站在西閣窗前，身影孤寂。
“臣妾參見陛下。“
永和帝緩緩轉身，目光復雜地打量著柳如婳：“像...真像...朕第一眼見你，就覺得眼熟...“
他手中拿著另半塊鳳凰玉佩！
“這塊玉佩，朕珍藏了二十年。“永和帝苦笑，“當年蘭娘娘'病逝'前夜，秘密召見朕，將這半塊玉佩交給朕保管，說若有朝一日見到另半塊，便是她女兒回來的時候...“
柳如婳顫抖著取出自己的半塊。兩塊玉佩嚴絲合縫，拼成一只完整的鳳凰。內側文字連成一句：“蘭臺西閣第三楹，先帝密旨在其中“。
永和帝長嘆一聲，走向西閣第三根楹柱，輕叩三下。一塊暗格應聲而開，里面是一道泛黃的圣旨。
“先帝遺詔...“永和帝展開圣旨，“立蘭貴妃之女為安寧公主，賜婚靖王蕭景明，以保血脈平安。“
柳如婳如遭雷擊。先帝竟在二十年前就安排好了她的婚事！
“皇兄...“她下意識喚道，又慌忙改口，“陛下...“
永和帝卻笑了：“叫皇兄沒錯。從今日起，你便是大周安寧公主，朕會公告天下，恢復你的身份。“
“那太后...“
“太后那邊，朕自有主張。“永和帝神色轉冷，“倒是你與景明的婚事，需重新舉辦，以公主之禮。“
離開蘭臺時，柳如婳仍恍如夢中。蕭景明握住她的手：“現在，沒人能分開我們了。“
然而，當他們回到靖王府，等待他們的是一封來自邊境的急報——北境告急，突厥可汗親率十萬大軍壓境！
“皇上命我三日后出征。“蕭景明看完軍報，面色凝重。
柳如婳心頭一緊。剛確認身份，又要分離？而且突厥此時來犯，未免太過巧合...
“我跟你一起去。“她突然道。
“不行！北境危險...“
“正因為危險，我才更要同行。“柳如婳堅定道，“別忘了，我現在是安寧公主，代表皇室親臨前線，能鼓舞士氣。更何況...“她輕撫玉佩，“我有預感，這場戰爭背后，藏著更大的陰謀。“
蕭景明凝視她良久，終于點頭：“好。但你必須答應我，任何時候都以安全為重。“
“我答應你。“
當夜，柳如婳夢見蘭貴妃站在血紅的梅樹下，對她凄然微笑。醒來時，枕邊已濕透。窗外，一彎殘月高懸，仿佛在預示著什么。
三日后，他們將奔赴北境。而那里等待他們的，不僅是刀光劍影的戰場，更是二十年前那場宮廷陰謀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