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掉入秋天和冬天的縫隙

街上人很多，過往的還有落葉和風

他們都知道要去哪里

對于世界，我只有一把傘

沒有想要的答案

塔萬是我的名字，我出生于泰國一個普通的職工家庭，我的降生對于我的家庭來說應該算不了一件值得開心的事情，那天晚上，父親抱著新生的女兒，笑容還僵在他的臉上，他就被告知他深愛的妻子因產后大出血而去世。在我的成長歷程中，父親總是沉默寡言，但我知道他已經盡力地對我好，他告誡我勇氣和堅強，一遍遍重復，后來我發現他更像是在對自己說著。

母親去世后他再也沒結過婚，他習慣在每個夜晚端起酒杯，安靜地把自己喝醉，直到第二天醒來強打著精神工作和照顧我。我從來都知道他的不快樂，但我無法共情父親的悲傷，因為我對只在照片上存在過的年輕女人沒有一點兒感情，我誕生于她，卻與她擦肩而過、素未平生，我甚至沒有資格去安慰那個總是宿醉的人，因為他的缺憾本身因我而存在。

父親的悲傷持續到他的三十八歲、我的十六歲。那天夜晚，他酒后出行被馳行的列車撞倒在地，血肉模糊。當我趕到事發地時，警方正在清理現場，他們說被撞到的人身上的證件及面部特征足以支撐他們確認遇害者身份，我可以不用親自去看，他們覺得那慘烈的狀況實在不該讓一個未成年的孩子目睹。

我拒絕了他們的好意，看了父親最后一眼，我沒有哭，甚至為他有些高興，我轉頭問警察：“快嗎？”

“什么？”他們驚奇于我的平靜，對我的發問摸不著頭腦。

“死亡，死亡來得快嗎？他痛苦了很久嗎？”我喃喃說道。

“沒，沒有，很快。”

“那就好?！?/p>

死亡會帶走一切，包括他無窮無盡的悲傷。

轉身，我聽見落葉打在我的背上，像一句多余的哀悼。

我有時也會好奇那個叫做“愛”的東西，很顯然的是我并不懂愛，我想我幾乎不愛所有人；所以，當然我不理解父親持續十多年的思念，可我知道愛能摧毀一個人這件事應該不只是傳說，父親用他最后一個故事教導了我：不要陷入愛！

人們說那是愛河，何嘗又不是泥潭？

父親的意外離世割斷了我與這個世界的唯一聯系，像一只蜘蛛離開了它殘破不堪的網。他留下了一筆賠償款和積蓄，讓我得以維持正常的生活，盡管我那時還未成年，但我開始獨自生活，我照常吃飯、睡覺、去學校，夜晚關了燈我就靜靜地坐在床頭發呆。

那是一個寧靜的夜晚，我躺在沙發上看著輪播的電視新聞，其實我根本不知道新聞在放些什么，只是把電視開著，因為這個世界有時候安靜得要命；我突然意識到自從父親去世之后我就再也沒有去過他的房間，那個角落被我徹底地遺忘了，于是我起身走向那個房間，我打開門，走進那團黑暗里。

窗外的月光透進來，照在父親散落在地上的空酒瓶上，也許那上面還留有他清晰的指紋，枕頭、被褥、臺燈、書架還有他經常坐的那把椅子，房間里的一切除了蒙上了一層薄灰之外沒有任何改變。

房間里曾經的酒味已經消失殆盡，就像房間主人的靈魂。

我走到窗邊坐在那把椅子上，任由月光打在我的臉上。

也許是這個世界太安靜了，而我已經厭倦，我猛地抓起一個酒瓶向地面狠狠地砸去，綠色的玻璃破裂散落各處，我撿起一個碎片，在月色下它好像一塊寶石，我拿起它用力地攥進我的手掌，我想把它刻進身體，我看著血液順著手腕流向手肘，“嘶～”我感到刺痛，痛會減輕我的麻木，換來一絲別樣的迷戀……

“喵～”窗外一聲貓叫把我飛走的幻想拽了回來，那是一只美麗的黑貓，它的毛發黑得發亮，姿態優雅，它走近我的窗臺用亮晶晶的眼睛看著我。

“你想要什么？”

“喵～”

“你想吃點東西嗎？”我回過神，松開了玻璃碎片，轉身回到廚房拿了一塊雞肉放在它的面前，它吃得很香。

從那以后，那只黑貓經常在夜晚來到我的窗臺，它來時我會為它準備一塊肉，有時它吃完就轉身離開，有時它會蜷縮在窗臺瞇著眼，安靜地跟我一起等待黎明，于是它成為了我唯一的朋友。

朋友？人們是這么稱呼的吧？我有一個身手矯健的朋友。

這樣的生活一直到我十八歲那年，平靜的日子被打破的那天我正在學校上課，我向來擅長專注，一直以來學校的課程對我來說都很輕松，我想，這也許就是上帝為我關上所有門之后留的那扇窗，我優異的成績和孤僻的作風在同學們眼里一樣怪異，我知道他們總是圍在一起議論我，可我實在不在意，他們議論我卻沒有人敢走近打擾我，這種情況反而讓我覺得我的怪異或許剛剛好。

那天課后，老師單獨把我叫到了一間辦公室，她是一位溫柔的年輕女性，在父親離世之后她偶爾會額外對我照顧一些，只是我一貫的冷淡風格讓她也感到素手無策，我以為這次又是問問我的近況，例如學習感覺如何？生活上是否需要幫助？諸如此類……

但不是的，因為辦公室內另外還有三個人，我不認識他們，而他們顯然不是學校的職工，他們穿著嚴肅的黑色工裝，坐在我的對面，他們使了個眼色，我看到老師退出了辦公室。

“塔萬，我們看了你一直以來的心理評估報告和各項學習指標，我們觀察你很久了。”坐在中間的男人率先開口。

我掃視了一下對面的三人，沒有說話。

“我們來自政府部門，你的條件十分符合我的招募標準，不知道你是否有興趣？”他繼續補充。

“什么部門？”

“我們隸屬于軍隊。”

“如果你們有去了解，我并不是這個學校成績最好的學生?！?/p>

“我們知道，但你擁有我們需要的特質，不僅僅是成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