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是夢,也太長了,噩夢無窮無盡。
她閉著眼躺在擔架上,不斷想要開口說話,說自己還沒死,放她下來。
可是她比誰都清楚,她的血已經涼了,她的眼睛再也睜不開了,她的手也再抬不起來了。
拼一拼吧!
她就不信要是這是她的夢,她還不能在夢里當大王了,她的夢,由她做主。
詫然睜眼。
嘿呦,還真坐起來了。
抬擔架的人,周圍的警察,被警戒線攔在外頭看熱鬧的圍觀群眾……每一個人都傻眼了。
不是說人都已經死了嗎?被捅了那么多刀,還能坐起來?。?!
她掀開身上的白布,“你們才去死呢,我好好的,放我下去?!?/p>
本以為那些警察和法醫都會欣喜若狂,結果下一秒就有兩個醫護工作者死死將她按在擔架上,像個npc一樣不斷機械重復一句話,“你已經死了,你已經死了,你已經死了……”
她頓時陷入更大的恐懼中,費盡全力從他們的手底下逃出去。
剛站起來,警察便團團圍住了她,水泄不通。
荒謬的,完全沒有科學依據的東西,會是什么呢?
夢。
當然是夢。
她只是夢魘著了。
周余韻大聲對他們說,“你們全是假的,只有我才是真的,我是周余韻,根本不是詹小俠?!?/p>
道破天機。
夢中那些人剛聽見她這么說,先是一愣,隨即一個個臉上變得猙獰可怕,沖過來,狠狠地朝她揮動拳頭。
不管是被刀刺,還是被這些人的拳頭打,這還是她頭次被困在能感知到痛覺的噩夢中。
她也倔強,剛被刀捅了,現在又被拳打腳踢,就是不認慫,“打我,你們打死我,我倒是要看看在我的夢里,你們能不能打死我。我說這是夢,你們也清楚這是夢,是假的,所以你們破防了,一群蠢貨。”
帶頭打她的一個警察,也就是晚上來為她做筆錄的那個輔警,最后狠狠給了她兩個巴掌后,打夠了,摸了摸自己發麻的手掌,說,“你醒吧?!?/p>
她猛然睜開眼。
四下一看,熟悉的露臺,藤椅,身上柔軟的毛毯。
“回來了,呵,我就知道,肯定是做夢了?!?/p>
“沒事沒事,自己嚇自己。”
露臺的咖啡座邊逆光坐著一個翹著二郎腿,一手端著咖啡悠哉游哉的年輕男人,戴著墨鏡,看不清臉。
她剛剛吃癟,坐了個神經質的噩夢,忍不住把怒火發向他,“喂?你是新的助理?”
那人不回答。
“我叫你呢,你耳朵是擺設?”
“去給我倒杯水來,溫水?!?/p>
他慢吞吞地將咖啡杯放下,開口說,“你似乎做了個不怎么愉快的夢?!?/p>
周余韻喉嚨發緊,“你怎么知道?我剛才大喊大叫了?”
“不是,因為是我帶你進入了那個夢?!?/p>
周余韻愣了好一會兒,此時身上柔軟的白色絨毛毯子,轉眼間就變成了蓋尸體的冰冷白布。
“??!”
嚇得她一把將白布丟在地上,遠遠避開。
“你……你是誰?”
隨著男人食指輕扣咖啡杯墊,發出清脆一聲,咔。
聲音和片場的滑動開合的場記板重合在一起。
同時,出現在周余韻眼前的變成了亂哄哄的劇組。
奇怪的是他們兩人忽然出現,這些好像完全看不見他們。
“曉梅——曉梅我在這里!”
曉梅連頭也不抬,從她身邊過去了。
她急忙想要抓住曉梅,結果抓住的只是一團空氣。
“你對我做了什么?”
他依然坐著,可氣勢蓋過了站起來張牙舞爪的周余韻,不緊不慢,“那你呢?”
“?。俊?/p>
“你又對她做了什么?”
“誰啊?”
“想一想,我說的是誰。”
一個人名立刻浮現在她眼前,短短幾天內出現在n個帖子里的她。
詹小俠。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p>
“任何人的懲罰都不是無緣無故?!?/p>
周余韻惱羞成怒,“哦,原來是這樣,因為那個評論,我隨手寫的評論,所以你才懲罰我,讓我進入詹小俠的噩夢,感受被殺的痛苦和恐懼?!?/p>
“所以你現在知錯了?”
周余韻才不,“不就是個評論嗎?你至于嗎?”
她才不管坐在她面前的人是誰,天王老子來了,她也要這么說,“成千上萬的人天天造謠,多我一個又怎么了?我的謠言傷害誰了嗎?她都死了,殺她的人又不是我。”
“為什么你要寫那句話?”
周余韻裝傻,攤攤手,“那都什么時候了,我早就忘了,誰還記得自己隨手寫的東西。”
他冷笑一聲,“記不起來了,我幫你回憶回憶?!?/p>
啪!一個響指。
周余韻便被帶入了一個全是方塊字的空間,周圍全是滾動而來的五顏六色的字。
《怎么就闖入她的家里了呢,還是熟人作案,大家不想想歹徒怎么敢上半夜敲門,敲完了,她報警,下半夜他還敢來?不過就是小情侶鬧別扭,她用了別人的資源開路,花了男人的錢,扭頭就翻臉,賤人一個,活該被報復,死了也活該,這樣的賤女人世上多的很》
這些字圍著她四面八方排列起來,一個個沖入她眼眶中。
她緊緊捂住自己的眼睛,大吼著,“走開,走開!”
周余韻承認自己有錯,她心里真正恨的是那老女人,說一句話就能讓她從女二號變成女三號,三言兩句就能把她一直以來的努力都抹平,她做了什么?演技真的比她好嗎?不過是敲敲男人的門,爬爬男人的床。
她付出的努力不過就是翻身換個姿勢而已。
就這樣一個人,居然還能站得比她高,她不服。
“還是要感謝現在時代進步了?!蹦腥苏f道,并轉了轉手腕上有些暗淡的銀鐲子。
“擱以前,你這種墮入拔舌地獄的亡魂啊,會被我們的同事用鐵鉗夾住舌頭,慢慢拉長,給你拔斷再安好,反復進行,直到你贖清罪孽為止。再不然就是讓你吞下燒紅的鐵水,洗凈你的口舌之惡?!?/p>
周余韻憤怒道,“來啊,你有本事就來啊,我才不怕,愛拔斷我的舌頭你就拔,愛給我灌鐵水你就灌,老娘哼一聲,都是孬種?!?/p>
他看出她不服氣,“你不是在想,傳謠的人那么多,你也不算是罪大惡極,我為什么偏偏找上你?”
周余韻說,“當然啊,那些真正罪無可恕的人你不去找,在這里找我一個可憐女孩的麻煩,你算是什么男人?”
他想了一想,原地轉了一圈,換成了一個身穿紫色蘿莉裙的小女孩,“這樣呢,這樣可以找你麻煩嗎?”
“你……”周余韻像是打在棉花上。
“要我認錯是吧?好,我認,放我回去,我不過是無意寫了一段話,這樣的小錯,應該被原諒,你說呢?”
小女孩點點頭。
“你愿意放過我了?”
小女孩說,“我是說,我也是無意的,無意找上了你,就好像你也是無意找上了詹小俠,給她潑臟水?!?/p>
“你到底要怎么才肯放過我,要多少錢?你是神我就給你上供,給你供奉香火,你是鬼,我就找你幫你超度,然后給你燒一大堆紙錢,保你榮華富貴?!?/p>
她擺擺手,“別說錢,那多俗氣,你看我像是缺錢?畢竟十個lo娘九個富,還有一個特別富,我就是那個特別富的?!?/p>
周余韻徹底麻了,“那你到底要什么?”
她將手指豎起,放在唇邊,“噓——”
“什么?”
“聽見了嗎?”
“我什么也沒有聽見?!?/p>
“惡鬼的哭聲啊?!?/p>
她不提還好,剛說完,周余韻耳中便灌入了無數人的哭喊聲,像是在很遠的地方,轉眼又好像在很近的地方,毛骨悚然。
“周余韻,真心懺悔吧,然后乖乖加入我們,為你所作所為贖罪,什么時候罪行洗清了,什么時候你才能得自由。”
周余韻恨極了,明明就是一個小錯,值得這么大費周章地折騰她嗎?
“我沒有罪,所以我也不需要贖罪,該贖罪的不是殺了詹小俠的人嗎?關我屁事。”
“他啊,嘖嘖,當然是要下地獄啦,你也得下,不過你們兩個不在一層?,F在拔舌地獄擴展業務,已經挪到地面上來辦公了,你呢,罪行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趁著上面給你個改過的機會,就接著吧,韻子啊?!?/p>
周余韻一把拍開他放在她肩上的手,“改過?好啊,你愿意讓我改過,我就改,我再也不發謠言了,不就行了?”
她晃晃手指,“不不不,照你這么說,人人都能悔改了?!?/p>
“你大爺的,怎么那么煩人,我去你媽的,悔改也不行,不悔也不行,你弄死我吧,你弄死我??!”
周余韻秉持著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原則,往地上一坐。
他彎下腰,低聲說,“果然是這樣,人類骨子里的劣根性,不能感同身受,將心比心,就永遠會高高在上,惹人厭煩?!?/p>
他的手指點在周余韻額間,狠狠一戳。
“疼!”
剛叫出聲,曉梅便跑了過來,“沒事吧?”
她額頭上蓋著一個重物,隨手拿下,見是一個浸了涼水的濕毛巾,“我這是怎么了?”
曉梅說,“你中暑了,忘了?”
“中暑?”
周余韻一下子清醒了,奪過曉梅的手機就看。
六月三日?
“怎么了你是?”曉梅不解。
“今天是六月三號?”
“是啊,你拍戲拍傻了?”
周余韻想起來自己一個月前中暑昏倒了,不過她明明是在七月底才知道詹小俠的新聞。
時間怎么會倒退?
又是夢,又是夢!
周余韻狠狠一掐曉梅的手臂。
曉梅痛呼,“啊——你干啥?”
“疼?”
“當然疼了,肉做的,能不疼?”
“怎么會這樣?”周余韻百思不得其解,“曉梅,你聽我說?!?/p>
“不是,周老師,你聽我說,你中暑了,現在腦子有點不清楚,還是休息一下吧,要不要再喝點藿香正氣水?”
“不,曉梅,我沒有中暑,現在一切都是假的,這是夢境,你是假的,我也是假的。”
說完,她就等著看曉梅跟噩夢中那些狂揍的人一樣變成那般猙獰的面孔。
等了一會兒,只見曉梅嘆了口氣,把藿香正氣水混入礦泉水里,遞給她,“喝點吧,再休息休息咱們回去了,明天再接著拍。”